红炉雪 第124节(1 / 2)
靖王这才抬眸瞥了他一眼。
屋中的侍者纷纷退了出去,门在裴熠身后被轻轻关上。
短暂的一眼后,靖王又继续低着头琢磨起棋盘来。
“我在从陶家搜查出来的物证里,发现了父亲的手书。”裴熠开门见山道。
他注视着靖王,却见靖王闲敲着棋子,似不以为意。
裴熠把信展开,他早已见惯了靖王此般态度,但心中压抑着的质疑和不悦,还是让他的声音提高了些许:“那信是六年前,崇阳十八年的,信上说‘
望尚书大人力促祭祀成,所需器物已妥当,待事成,吾将让盛京上元码头经理之权予卿
’。”
裴熠的目光越来越沉:“这上面说的,是不是崇阳十八年水患祭祀,越王误用太子玉革带一事?”
靖王的手指抓起一把黑子,又缓缓松开,棋子在棋盒里咔嗒作响,闷如骤雨。
似听着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靖王挑眉:“嗯,听着像是,继续说。”
与裴熠而言,这位自幼待他疏离的生身父亲,总能用这种漠视的语气,在不动声色间搅乱他的情绪,让他愤怒又不安。
“这信笺是父亲用惯了的磁青纸,笔迹亦和父亲的无异,旁人或许不认得,我却认得。”
靖王闲散落子:“说得不错,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裴熠心里含了团火,靖王这般的轻声细语,却似煽风点火,让他怒意沸反,他质问道:“父亲就不能认真听我说一次话吗?”
即便没有疾言厉色,但在裴熠身上,也已经是难得的忤逆了。
靖王终于抬头,打量着几乎要有他高的裴熠:“本王一直听着,现在问你,你知道了,又打算如何?和本王这般对质,又是想要如何?”
裴熠语塞,只能默然凝视着靖王。
却见靖王冷笑一声,轻蔑无比:“你无权无势,更没有弑父的决断,根本阻我不得,因为你和你娘是一样的人,重情又心软,你下不了手伤及王妃和满儿——这在帝王家,是最无用的性子。”
他将手里的棋子洒落在棋盘上,棋子飞溅,四下散落:“行走刀尖这么几年,任凭本王怎么激,你却不见半点长进,无狠心,无决断。若满儿是男子,本王是断然不会让你这克父克母的畜生回盛京,世子的位置更轮不上你。”
靖王的语气神色波澜不兴,但于血缘至亲,却往往是这样的态度说出的话伤人最深,仿若是陈述一个他心里认定了,却根本无足轻重的事实。
裴熠眸色黯然,全然空洞,几乎是从小形成的本能,让他用这种麻木自己的方式,来尽可能回避靖王对他的冷漠和厌恶。
他沉默了许久,靖王又悠哉收拾起了棋盘:“日后这种没有下文的话,就不必到本王跟前说了,没事也少在本王跟前晃。”
就在裴熠分神之际,他手中的信被靖王迅速夺过。
“你做什么!”
裴熠想伸手去抢,靖王却已然用烛火将信引燃。
“你……”
直到几乎要被火燎着,靖王才不紧不慢松手,任由那一点残片飘落,在落地之前燃烧殆尽,直至黯淡成灰。
他擦了擦手:“留着这东西你想做什么?不如焚尽了好。”
“……”
片刻静默后,裴熠抬眸,他忽道:“外祖全都告诉我了。”
靖王瞥了他一眼。
“外祖都告诉我了,舅舅他们是为保李家而自尽的,父亲其实早就知道了吧?”裴熠晦暗的双眼看着他。
靖王手里的动作一顿,冷笑一声:“连这都告诉你了?你外祖怕是年纪大了,精神也不大行了。”
裴熠恍然怔住,不知是心还是胸前陈年的伤口,都隐隐泛着疼,且这种疼似撕扯着一般,闷闷绞得他眼底发酸。
良久,他干涩的喉咙才艰难出声:“……你一直都在骗我?不只是眉郡那次,从我穿上帔风开始,就一直在骗我?”
靖王收拾这散乱的棋局,丝毫不查,或者说根本不在意裴熠的情绪:“我还以为让你去鲮山那次,你就该明白此事了,原是本王高估你。”
自三年前眉郡之行后,他便开始独自调查辛卯之战,再不愿替靖王做事。
“你明知道真相,却一直要我四处奔波!从不告诉我每件事的目的,只告诉我这些都是为了调查辛卯之战的真相……其实,都是为了助父亲找明月符,是吗!”
裴熠怒视着,诘问着,一颗眼泪不受控制地坠落。
却如石沉湖底,在靖王的情绪上激不起半点水花。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这几年你让我穿着帔风隐藏身形,将我养成一个暗探,哪怕是我死了,你也一点不在意?”
裴熠几乎是咬牙说出这些话的,可却也只得到靖王一句轻飘飘的质问:“你想说什么?”
裴熠揩去眼角的那点潮湿:“我生来不祥,我的性命父亲从来无所谓,可阿娘呢?她死时腹中尚有父亲的孩子,也可以作为利用吗?”
他和靖王对视着,只不过看到靖王的表情后,他大约也明白了,或许真的不重要。
可他还是不甘,他问:“对父亲而言在意的究竟有什么?是不是只要有皇位,所有人所有事都可以不管不顾,都可以用来谋划!?”
靖王不答,裴熠却已了然。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你会变成我的。”靖王冷不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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