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酿 第14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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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的,还能不了解他的本事和脾性?让他去战场当武官,倒有可能干出功业,要是留在皇城考科举走仕途,只怕三年五年就被言官些的嘴皮子磨得骸骨无存。”
黑衣人啧啧两声,“你一个单府下人,说起这些事来还挺头头是道的啊?”
“嘿,这可是你第一次夸我,难得难得。”单柱笑道,“年轻人,多学着点,我吃过的盐可比你吃过的米还多些。”
“刚说你一句好的,你就得脸开染缸,盐都吃进你脑子,把脑浆子腌死了罢?”
单柱见他又要和自己吵,端起茶喝了几口,做出送客的姿态,“话不投机半句多,老头子要歇息了。”
黑衣人叮嘱他,“莫忘主人吩咐之事。”
“晓得了晓得了,他是你主子,又非我主子。我不过拿人钱财替人办事,何必这样耳提面命,不嫌啰嗦?”
“这话让主子听见,你死一万次不足惜的。”
“那你去回禀吧,老头子我坐等着。”单柱甩了杯子在桌上,还颇有两分魄力。
黑衣人摸摸下巴,没什么特殊含义地笑了两声,从后窗跳出去,消失在夜色里。
夜色越发浓烈,一身黑衣的男人几乎和浓黑混为一体,叫人分辨不出。男人施展轻功,在高高低低的屋顶上跳跃着前进,每次落地都极轻,微不可闻的声响如同一片羽毛落地,在寂静的夜中转瞬即逝。男人行进了不短的距离,单府早已看不见了,最后一次落地,是一处高大楼宇的屋顶。单膝跪地的男人面前立着一个身量高挑的人,对方繁复的衣袂拖在瓦砾上。黑衣男人有些心痛,这屋顶经历风吹日晒,灰尘雨渍的不算干净,这么好的特制衣料就这样被弄脏了,主人真是一如既往的奢侈。
“一切顺利。”黑衣人率先开口回禀事情办理的情况。
“嗯。”主人背对着他,衣袂被寒风吹起,长长黑发随风高扬,如同/修道之人立马要羽化登仙一般。此情此景,只缺一轮圆月渲染。
“小满将单柱的情况如实报给了单骏,对方已经着手采取措施了,能否翻盘,就要看他和单柱谁的速度快些。”黑衣人继续说着。“小暑昨日回信,已经准备完毕着手就位。只是那小姐不过提醒了单骏一句,没有做出其他的什么事情来,主人真的要出动小暑?”言下之意是将小暑大材小用了。
“惊蛰,你的好奇心还是这么重。”黑衣人,也就是惊蛰的主人缓缓回过头来,不是郦清妍口中的月美人又是哪个?
惊蛰老实地叹口气,“因为二十四暗卫之中,属惊蛰最笨呐。主人不交代清楚,惊蛰脑袋想破也想不通其中曲折弯道。”
“我就是喜欢惊蛰你如此的有自知之明。”月缓声道,“不要小看她,也许她会是逆转小曒多年的谋划的关键人物。”
“主人和皇上多年筹谋,要的是清白听话的江山,区区一女子,见识浅薄,蚍蜉焉能撼树?主人也太高看她些了。”
月笑了笑,“她能治温阑的病。”
惊蛰没听明白,敬王妃的旧疾和贪墨案有什么关系?
“她知道郦朗逸把她嫁进单家的真实目的,知道单家要亡,知道郦家要亡。这些事情,怕是单黎郦朗逸本人都未曾感觉到,她一闺阁女子如何得知,你不觉得奇怪吗?”
惊蛰顿了顿,俯首请命,“只要主人下令,小的今夜就可以做掉她。”
“不。”月笑的意味深长,“山雨欲来风满楼,她或许只是聪慧些察觉到了什么端倪,此次肃清大举是小曒的游戏,我不过从旁帮扶,多了她,倒添了些趣味。到了撼动小曒计划的地步,再考虑除掉一事也不迟。”
惊蛰有些意外,主人一向习惯防患于未然,错杀一千也不会放过一个,怎么对个女人突然的优柔寡断起来?难不成……莫不是……所以说……
月看着惊蛰脸上又露出分明是一团浆糊却又笃信自己的思路是正确的表情,怕这家伙又被自己乱七八糟的逻辑弄得混乱,好心开口解释,“在我没有自敛的情况下,她被我的手碰到过两次,毫发无损。”
惊蛰恍然大悟。
“这回让你前前后后到处跑,辛苦了。”月笑的温温和和的,伸手去扶跪在地上的人起来,黑衣男人像被滚烫的油泼了一身似的噌地一声从地上弹跳而起,“不劳烦主人,不劳烦不劳烦,小的自己起来。”
月有点委屈,“被我摸到真的那么烫嘛?小曒明明试过了,我离沸水的热度还有很大的距离。惊蛰,你的反应也太过激了,好打击我……”
惊蛰腹诽,主子您是能调节控制体温的啊,何况您哪儿敢真的烫着皇上?在皇上和公主面前您是热些了的水,见我们这些小的您却是烧得火红的碳,若是被碰到,只是被烫出一个洞都算万幸。这几年您越发不控制,也不看看霜降的烫伤膏药有多么的供不应求。如此一想,这郦家小姐和主人一样,也是个世间奇物,难怪主人舍不得杀她。
“惊蛰又在肚子里说我坏话吧?”
“是……啊没有!小的怎么敢!”惊蛰下意识就要点头,是的已经脱口,又生生咽了回去,还立时退了几步,提防自家主人“慈爱”地伸手过来搭上自己的肩膀聊表安抚。上次烫伤的疤痕都还未好全呢!
“小满果然没有说错,二十四暗卫,就属惊蛰最有趣。”月煞有其事地点评。
惊蛰黑着一张脸看着他,不说话。
“以前我不明白小曒为何喜欢逗弄别人,喜欢看别人恼怒跳脚却又无可奈何,今天一连逗了两个人,倒是发现了一些趣味。看来小曒的毛病也不是无缘无故养成的。”
惊蛰一点也不想知道两个人中的另一个是谁,只为自己不是主子第一个拿来开涮的人而欣慰,怕主子越发得寸进尺,冷冰冰开口说了句,“您要是再这样,我就让小满把您的计划全告诉单骏。”
月哈哈大笑,一点也不为对方的威胁所动容,“傻惊蛰,你能知道多少?你想告诉且去就是,单骏定是一个字也不信的。”
惊蛰恨的牙齿痒痒,使劲磨了磨,从牙缝间挤出声音,“真不该受了立夏的蛊惑,稀里糊涂加入二十四暗卫,这些年你们全逮着我一人欺负。”
月伸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拍了拍惊蛰的背,掌心所触范围里的布料瞬间化为灰烬,皮肉燃烧炙烤的味道眼看就要飘起来。“原来惊蛰如此辛苦,做主子的真真于心不忍。”
惊蛰形象全无地跳着叫着躲开,千防万防,最后还是被拍了一掌。虽未直接接触,后背仍旧灼伤得厉害,火辣辣的疼痛涌起来。惊蛰一个字也不多说,就那么跳着去找霜降讨药去了。身后的月无辜地看着自己的手,“我不是故意的。”
惊蛰差点没忍住回身给他一拳,最后因身份武力的悬殊,硬生生作罢。
单骏的书房里,房门紧闭,炉火早已烧尽了,屋里冷如冰窖,温度和屋外一般无二甚至过犹不及。单骏坐在椅子里,神色冷冽地看着身前书桌上摊开的一堆纸册。
承德二十七年,以单黎为主帅出兵北梁,单柱作为单黎贴身侍从随行,边境驻军遇上大雪,粮草补给不足,单柱联合众副将提议杀尽降兵俘虏以减少口粮,单黎被逼无奈接受提议,一次性杀尽连带邻国百姓十八万人,暴行骇人听闻,传闻边境血色雪花飞了三天不息。
承德三十年,单柱之长子为单黎送信回祖家,露宿一村寨,夜里玷污了投宿人家的小女儿,以钱财封口,事后怕败露,私自带一百府兵屠村,全村上下十二户五十八人,无一活口,先帝因此事将单黎由正一品护国将军降为二品镇国将军,信任大减。
宣文三年,已是单黎副将的单柱之三子带兵前往漳州剿匪,期间放任手下任意胡为,打着抗击匪徒的名头干着烧杀抢掠之事,百姓叫苦连天,直呼官兵比匪徒更加不顾百姓死活,跪在漳州知府门前叩求让这些士兵早日离去。辅政王慕容亭云以治兵不严为由收回单黎手中兵权,至此单黎彻底成为一个徒有虚架子的镇国将军,手中再无一个可用的兵。
诸如此类的事情,林林总总不下百件,件件牵涉人命,件件与单柱有关,件件最后都由单黎承担责任,昔日耿直忠诚的大将军,就这样在泥沼里一步接一步越陷越深。
这些事单骏或多或少是听说过的,一直来都单纯地以为真的是父亲运途不顺,能力有限,却没有想到仔细查下来却是这样的真相。父亲勤恳一生,估计从来没有想过,背后有人一直在害自己罢?
如果不是妍妹的提醒,不是自己在与单柱对话时发现端倪,不是立马让心腹去彻查,自己大概也和父亲一样,到死都不会知道这些陈年旧账,这些一直被无形的力量压制着,只要随便翻一件出来就能让单家阖族死无全尸的往事。
单骏的胸膛剧烈起伏,眼前纸片上的字如同钢针,一根根扎进自己的眼球,刺痛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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