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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花板上挂着一只电灯,开关就在床边。
老家乡下和码头边的工棚都没有电灯,他见过的电灯,只有夜晚昏黄的租界街灯。
他到底只得十七岁,还有着孩子心性,平生第一次住上电灯的房间,一时难免玩心四起,抬起那只受伤的手,轻轻按了下开关。
原本明亮的屋子顿时陷入黑暗。
他咔嚓再摁了一下,屋内复又明亮。
咔嚓,咔嚓
在灯光明灭之间,孟连生的嘴角不由自主弯起一道浅浅的弧度。
民国七年冬,码头擦鞋匠孟连生,成了柏公馆听差小孟。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慢热文,我们慢慢讲一个完整且尽量不大一样的故事。
明天整理下存稿,休息一天。
第13章、第十三章 新生活
清晨,沈家花园。
沈玉桐在奉贤盐场忙了一个多礼拜,昨晚才回家,一早便被外头的鸟叫声吵醒。
他推开窗往后园一看,却见是他爹沈行知正在逗树下鸟笼子里的蓝靛颏。
自从老爷子当了甩手掌柜后,就跟北京城里那些遗老遗少们一样,爱上了养鸟逗鸟这一嗜好。
这只蓝靛颏,是老爷子新宠,巴掌大一只,叫声却极为响亮,幸而清脆婉转,并不惹人烦,反倒是像美妙的乐曲。
沈玉桐笑了笑,披上一件狐毛大氅,下楼来到沈行知跟前。
爸爸,早!
沈行知瞧了眼儿子,笑问:精盐研制得怎么样了?
沈玉桐道:很顺利,下个月机器到位,应该就能试生产。
好好好。沈行知闻言喜笑颜开,连连应了几声,我们沈家几代靠盐吃饭,若是能在制盐上有所突破,打破洋人对精盐的垄断,让老百姓都吃上精盐,也吃得起精盐,也算是一桩利国利民之事,对得起列祖列宗。玉桐,爸爸没白送你出洋。
沈玉桐笑道:我也要多谢爸爸送我出洋。
沈行知又瞧了眼幼子,越看越觉得一表人才,与有荣焉的同时,又不免想起当年算命先生的话。
据他所知,幼子在英吉利这些年,除了第一年玩心比较重,偶尔和女孩子约约会跳跳舞之外,之后便一心学业,从未有过任何风花雪夜之事。
回国这几个月,他这个当爹的更是惊觉,儿子不仅性格成熟稳重许多,似乎对聚会玩乐丝毫不再感兴趣,从前的朋友上门邀他去跳舞打球也一概婉拒,长三书寓更是一步没踏进过,连戏园子都鲜少去,仿佛是一门心思扎进了精盐厂的建设。
这自然是好事,不用担心他惹出什么麻烦的风流韵事。但想到儿子年过弱冠,已经到了婚配年纪,总不能因为那虚无缥缈的桃花劫,就因噎废食,当真是连□□都不让他碰。
老爷子轻咳一声,摸着泛白的胡须道:玉桐,你翻过年就二十二周岁,是该考虑成家立业的事了。我们是新式家庭,不搞父母之命那一套,你的太太你自己选,选好之后让我们过目就行。
沈玉桐听了父亲的话,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爸爸不用担心,你还怕我找不到心仪的对象么?只是我现在心思都在建精盐厂上边,其他的事还是暂且靠一边。我也还年轻,不急的。
沈行知原本也就是忽然想到这事,随口一提,并不打算做那讨人嫌的老父亲,当然更不担心自己这么一表人才的儿子找不到对象,听他打算暂时一心做事业,倒也欣慰,点点头道:行,反正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安排,爸爸只是提醒你一声。
沈玉桐笑着点头。
父子俩正聊着,沈玉桉也起床下楼,他手中拿着一份泛着油墨味的新报纸,走过来道:父亲玉桐,你们聊什么呢?
沈玉桐道:说精盐的事。
沈玉桉点头笑道:父亲,我已经看了玉桐提炼的精盐,跟洋人的品质一样,现在就是等机器回来,改良之后试生产。只要产量能上去,我们沈家的盐,就能改变现在百姓吃土盐粗盐的习惯。
沈行知拿起一根小草,逗弄着鸟笼的蓝靛颏,摇摇头道:做精盐这事任重道远,生产出来只是第一步。等生产出来,就是动传统盐商的饭碗,到时候估计还要打一场硬仗。
沈玉桉一门心思与弟弟做精盐,只想打破洋人垄断,倒是没多想这一茬。
盐业是被官方管得最严的一门行当,无论是谁上位,手中必定抓紧盐税这一块,官盐与私盐,销路基本有固定路线。若他们沈家从粗盐土盐转型到精盐,只要价钱相差无几,经销商和百姓必然首选他们沈家的精盐,从而改变现有的销路局面。
届时传统盐商利益受冲击,他们沈家恐怕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他正皱眉沉吟,只听沈玉桐道:所以我们开办精盐厂,首先要得到政府支持。
沈玉桉点点头:没错,我回头就跑一趟北京。
沈行知补充一句:还有盐运。若是待盐生产出来,运不出去才是最大麻烦。
沈玉桉嗯了一声,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拿起手中报纸道:前两日柏清河去码头送人,不是差点被人暗杀了么?听说是一个小擦鞋匠救了他。我今天看报纸上写,说背后主使可能是李永年。
沈行知逗着鸟笼中叽叽喳喳的小玩意儿,仿佛是并不意外,淡声道:柏清河本来是李永年义子,自立门户后,这几年势头已经快要超过对方,码头生意倒也罢了,最重要是,公租界和华界的烟土提运,柏清河占了一半。李永年哪能坐得住,一山不容二虎,这两人迟早要分出个胜负。
沈玉桐听过柏清河的名号,但毕竟这几年不在上海,对上海滩的形势并不了解,只能一言不发听着父兄说这事。
沈玉桉蹙起眉头:他们怎么斗我不关心,但我们盐船出货,都得靠他们的码头,可千万别影响我们的盐运。
沈行知不甚在意地摇摇头:当今贩土才是最赚钱的行当,他们两人斗,只会影响土商,跟我们关系不大,我们不要站队就行。说着叹了口气,又郑重其事道,鸦片不是好东西,贩土是断子绝孙的行当。你们兄弟俩可万万不能沾染这玩意儿。
沈玉桉义正言辞道:爸爸你放心,我最痛恨吃鸦片的人,绝不会沾上一丝一毫。
沈行知点头,又斜眼看向小儿子,似是要等他也表个态。
沈玉桐好笑道:爸爸,我在英吉利学了化学,自然很清楚鸦片烟沾不得,你就不用担心我了。
沈行知失笑,他当然是不担心儿子染上阿芙蓉癖的。
毕竟儿子的劫是桃花劫。
沈家花园这厢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上海滩另一座大宅里,也开始了新的一天。
孟连生来柏公馆的第一晚,睡了个好觉,早上起来,又与管家佣人们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餐。
他那日救柏清河时,只确定他是个大人物,并不晓得他的身份,在医院住了两日,看到报纸,才晓得他就是上海滩鼎鼎有名的大亨柏清河。
柏清河并非一般商人,草莽出生,码头发家,烟土助他登上巅峰。虽然不是青红帮人,走得也是帮会路线,杀人放火都是常事。
乱世之中,原本就是如此,有人脱下官服落草为寇,也有匪寇穿上戎装摇身一变成大兵。
当年孟连生老家两支大兵打仗,其中一支就是土匪出身。
总而言之,柏清河在上海滩,称得上凶名远扬。
但柏公馆下人们的日子,显然过得很不错,女佣们个个唇红齿白,护院听差也身强力壮,早餐有粥有菜还有大肉包子,不限分量吃到管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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