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阙 第78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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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是那个贱妾生母的死后哀荣,还有许多从前楚琰比不过自己的地方,如今却处处都让他赶了上来——

父亲那里自是不必说,一早就认定楚琰的天资优于他楚琨,只恨楚琰身体底子不好;嫡母叶氏和嫡姐楚璇也对楚琰高看一眼;世子楚琛,平日关系虽称不上亲厚,但也算过得去,更何况后来楚琰还为他挡了一刀;甚至放眼整个钟离本家,除却与楚琨走得近的几个族兄族弟,其他的兄弟姐妹,倒都觉得楚琰人还不错?!

楚琨都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瞎了眼!楚琰分明就是个……!

这次楚琰从钟离本家过来帝都,父亲几天前就开始让人收拾院子,就连今早进宫前,匆忙之中都不忘嘱咐管家带人去城门迎。

尽管中秋节前夕,自己来帝都时,侯府里也是这般准备,甚至院子的位置还要好上一些,但楚琨仍旧觉得不平。

他心里不是没有过余悸,若非自己身后有母家护持,舅舅近两年又仕途升迁,父亲会不会将楚琰留在家里,而让自己去武英殿?——如果当初楚珩没从漓山归家的话。

话说回来,不愧是一个娘生出来的,楚琰讨人厌,他哥哥楚珩也好不到哪去……也不知是走了什么运气,居然能以微末之身得到侍祠储君、入殿祭祀的殊荣。

这个疑问,现下侯府花厅里的所有人都百思不得其解,甚至仍在怀疑是小厮传错了话。

因此等到下午钟平侯楚弘一行人从宫里领宴回来,花厅里的公子姑娘们到正院行完礼,就有人忍不住问了这件事。

钟平侯神色淡淡的,分辨不出喜怒,闻言只点点头,轻描淡写地说了句“确有其事”,便没了下文。

在场的除却楚歆,其他人的脸色都不太好,心里一块巨石砸下来,满腔的憋闷不忿之下,更想知晓其中缘由,但察言观色又不敢问。

一时间整个正厅落针可闻。

钟平侯没有坐太久,不多时就起身去了前院。明日除夕,一早就要开祠堂祭祖,一应章程不能出半点差错。

送走了他,一众公子姑娘们又屏气凝神等着主母叶氏吩咐。

叶氏的面色较之钟平侯还要难看一些,几乎称得上是阴沉如水了,她不发话,底下谁也不敢出声,最后还是世子楚琛打破了正厅里熬人的安静,起身开口问道:“四弟还没到吗?”

他并未指明在与谁说话,但肯定不是在问下人。公子姑娘们轻轻动了动僵直的脖子,抬起眼见叶氏仍旧容色不佳,一时间谁也不敢第一个回答,最终还是楚歆出声道:“还未曾,管家已派人去城门口迎了。”

楚琛点点头,又随意说了些别的事,有了话音,正厅里凝滞的气氛稍稍缓和了些许,不再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叶氏缓缓抬起眼,看向自己儿子的背影,目光格外复杂。

楚璇陪坐在母亲身边,作为钟平侯膝下唯一的嫡女,她今日也入了宫,看见了人群中心的楚珩。除夕宫宴上当然得笑,只是一杯贺酒咽下去,心里纵有百种滋味,却怎么也找不到能跟“高兴”二字沾上边的。

说不隔应那是假的,从宫里出来,父亲心里如何想的她不知道,母亲和她,面色都只能用“难看”来形容。

而脸上本该最“难看”的世子楚琛,却始终保持着平静,楚璇不相信弟弟不知道母亲在想什么,但此刻他却始终不回应母亲的视线。

今日在太庙正门前,楚琛看见穿着仪服的楚珩从储君仪驾中下来的时候,当然也十分震惊,倒不是什么别的原因,只是他听说过这个没见过几面的二哥“不为帝喜”。

后来知晓了是漓山东君姬无月的缘故,就不再觉得有什么奇怪了。

楚琛当然知母亲和长姐在不快什么,因为楚珩这个庶子,而且是资质驽钝、一度被家族放弃的庶子,越在了自己这个嫡出的世子前面。

大概每一个世家大族的嫡母对待庶子都是这样的心思,倒不是见不得他们好,一个家族的兴旺和延续必然需要族中子弟勤勉卓越,但是太好了也不行——与嫡子并驾齐驱都会成为错,更别提超越了。

但今日在太庙里,楚琛看着站在最前面的楚珩,心里隐隐有种直觉,那似乎本就是楚珩可以企及的位置。

原因么,楚琛并不了解这个二哥,他出生后不久,楚珩就被带去了漓山。不过他倒是熟悉楚珩的弟弟楚琰,也见过他们二人的生母。

楚家的孩子大多四五岁开始识文学字、修习武道,唯独楚琰因体弱静养始终去不了学堂,一直待在他生母身边。

那时候楚琛已经习剑一年多了。有一回师父散学早,他跟堂兄弟一起放风筝,循着风筝坠落的方向寻过来时,路过一间僻静的院子。楚琛知道这里,他听母亲提过,自己有个身体不好的四弟和一个病病歪歪的姨娘住在一起。

楚琛很少会见到他们,正巧院子的门虚掩着,出于好奇,他探过头往里看了看。

时至今日,楚琛早已经记不清姬无诉樰的模样,家里的长辈或者父亲的其他妾室偶然间提起她时,也是不屑居多,因为姬无诉樰曾是个从掖幽庭里出来的女奴。

可是在楚琛的记忆里,当日,院中那个身着素衣的女人,手里拿着一截从地上捡来的树枝,在树下翩然起剑,微风拂过她的面庞,衣随风动,剑随人动,起起落落间,风也似剑,人也似剑。

楚琛认得这套剑法,每个修习剑道的人都会学。入门时师父就教过,也经常演示,学堂里的长老们内力深厚,动起剑来摧枯拉朽气势如虹,他们每一次看见都忍不住拍手叫好。

相比之下,院中这个女人的剑里分明是没有任何威力的,可楚琛却挪不开眼,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那样简单到极致的招式,他看过许多遍,也练过许多遍,早就会了,实在是不懂师父们为何每次授课前都要他们浪费时间先习练三遍。

此刻此刻,他目不转睛,再度看着已经练烦了的剑法,从起到收,忽然间福至心灵,第一次体悟到了师父们口中“剑道”二字的含义。

“阿琰,大道至简,衍化至繁,看清楚了吗?”他听见那个女人问院中的孩童,声音带笑温柔如风。

……

正厅里,楚璇等了又等,一直到庶子庶女被打发回去,室内只有他们三个人的时候,楚琛依然没有表态。

眼见母亲叶氏沉着脸不语,楚璇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出来。

“阿姐,”楚琛闻言放下茶盏,抬起头温声道,“我明白阿姐的意思,也知道阿姐是为我不平。”

楚琛直白坦诚地说,“不瞒阿姐,若今日陛下是给钟离楚氏面子,家里把侍祠储君的殊荣予了二哥,那我肯定有一万个不甘心,怎么不平不忿都是应该的,因为我才是钟离世子,家里理当以我为先,此为宗法。”

楚璇容色稍霁。

“可现在,”楚琛抬头看了一眼坐在主位上的母亲,依旧心平气和地道:“二哥受的是漓山的惠,那是他的师门,又不是我的,漓山的福泽当然和我扯不上关系,就算不平不忿那也是旁人的东西。东君愿意照拂同门师弟,穆夫人乐于看顾门下弟子,本就天经地义,当然不需要过问侯府的意见,此为理法。”

“更何况,阿姐不是不清楚,十六世家的继承人里,只有永安侯世子有资格在太庙祭祖之时踏进享殿,其他的人包括我在内,在正式承爵之前都是不能的,我在殿外月台上行礼本就合乎大胤国法。”

“所以实在没什么可纠结的。”

楚琛想了想,不禁失笑摇头,又继续道:“要说难受,今天和我一起站在月台上的那些王侯世子,谁都好不到哪去。只不过他们觉得,有我这个更难堪的在,他们心里多少能舒服点。但是我为什么非要让他们称心如意地看我发酸?二哥终归姓‘楚’,一笔写不出两个‘楚’字,陪同谒庙这种事,求都求不来,与其落到旁人家让我去酸别人,那还不如叫他们都来酸姓‘楚’的。”

室内一时安静,楚璇默了一会儿,抿了抿唇道:“道理勉强算是有几分,可……”她顿了顿,满不情愿地别过脸去,她就是难受,听弟弟叫楚珩一声“二哥”她现在都觉得委屈,更遑论是迈过心里这道“以庶越嫡”的槛。

“阿姐,”楚琛道:“我跟楚珩不曾相处过,也谈不上什么兄弟情分,他得了侍祠储君的殊荣,要说我为他高兴,那倒还不至于。只是我也没有多少不甘不忿罢了,钟离楚氏是持有丹书铁券的开国世家,即便现在我没有进入太庙享殿参拜的资格,但未来必定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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