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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远微微朝后仰身,从宽袖中取出折扇,将一端抵在对方胸前。他忽地哂笑一声:那你说说,我闹什么了?

晏暄问:你准备这样到什么时候?

这样是怎样?

整日荒淫无度,流连春楼。晏暄拿剑的手一紧,连声音也拔高些许,还对宫中之人私下动刑拷问。

岑远没想到他竟然连金尚宫之事也察觉到了,眉梢一挑。

然后呢?岑远道,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晏暄似乎越发咬牙切齿,岑远,你何曾是个如此不择手段的人。

晏大人。岑远笑看着对方,今日你在这里直呼皇子名讳,又出言不逊,是当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晏暄沉默好一会儿,方才开口:如若动我能让二殿下收手,那在下便恳请二殿下,切莫手下留情。

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岑远久久没有回应,只安静地盯着他瞧,原本上扬的嘴角渐渐落了下去。也不知有过了多久,久到连遮挡住月亮的乌云都散了,皎洁的月光铺天盖地地洒到了两人身上。

岑远仰头扫了眼天,继而就将视线轻描淡写地落回对方脸上。

他缓缓抬手,为对方鼓起掌来。

中秋之夜,晏大人不陪着家人在家赏月,反而来对我苦口婆心,还真是费心了。

晏暄一听这话,便知道今日所言又全都成了无用功,于是朝对方伸出手去。然而岑远猛然往后退了一步,执扇的手一扫,正好敲在对方的手腕上。

扇子与手腕敲击的声音极响,几乎要让人怀疑这一下是不是能把人手腕都给敲断了,而因为近在眼前,岑远很快看到对方腕骨处浮上了一片红。

他眉心皱起,握着扇子的手用力收紧,但依旧没有说任何话,少顷之后把手收入另一边的袖中,撇开脸安静下来。

两人僵持许久,四周散发出莹莹的光,仿佛是被针尖麦芒折射出的光亮笼罩。

但那些对峙分明是没有形体的,真正落在他们身上的,不过只是纯粹的月光罢了。

晏大人还是早些回府罢。片刻后,岑远终于先开口道,趁今晚月色还美。

说罢,他没再看晏暄一眼,转身就走。

然而还不等他走出几步,就忽而听见身后再次传来一声轻唤。

岑远。

仔细听来,那声音并不像方才那般剑拔弩张,反而让人品出一丝如沐春风的意味来。

岑远不自觉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在短暂的沉默过后,他听见晏暄的声音传来:来年上元的圆月长安还有灯市,我陪你看。

岑远偏了下头,条件反射想回不用了,可不知为何,他张口嗫嚅半晌,最终还是没能将这三个字说出口,就大步离开了。

宁桓二十四年,正月初二。

新年伊始,长安城内张灯结彩,万家灯火摇曳其中,处处洋溢阖家欢乐的氛围。

连着三天,城门通宵敞开,取消戌时宵禁,于是岑远拎着一坛粟醴,骑马出了城。

他去了蒋昭仪的陵墓。

夜风习习,为这片静谧的土地吹出几分凄凉,但岑远觉得此地比起热闹的长安城反而更让人心安。

他将马绳捆在树上,席地而坐,朝两只酒盏中分别斟酒。

自蒋昭仪落葬之后,他就没有再来过这个地方他有许久没有和母妃说过话了。

因此,这晚他说了许多,说这粟醴酒果然如传说中的香醇,说近日父皇身体又差了不少,说不久之后就是上元

仿佛是下意识的反应,也可能因为喝了酒,粟醴后劲强,他渐渐地有些神志不清,于是不禁跟着喃喃:也不知晏大人还记不记得当时做下的承诺

只是眨眼后,他就自嘲地摇了摇头,又换成了其余的话题。一直说到口干舌燥,喉咙□□涸和酒精刺激得火辣辣得疼,才终于停了下来。

母亲。他声音嘶哑,等上元节时,我再来陪您说话。

说罢,他将剩下的酒液尽数倾倒在墓前,便将酒坛一丢,驱马回城。

谁知还没进城门,他就遇见了晏暄。

第 30 章 深渊

晏大人。岑远先开了口,让我猜猜,你不会是专门在这等我的吧。

谁知晏暄竟回了声:是。

他这么毫不掩饰的回答倒有些出乎岑远的意料,后者愣了一下,但很快回过神来,翻身下马。

尽管城门大开,但在这时候出城的人还是少数,而且他们身处的地方正好位于一座名为安西桥的桥头,一端是长安城,另一端则是皇家陵墓区,白日里就人烟稀少,这冬日的晚上就更是杳无人烟了。

桥头只有两盏石灯正发出微弱的光,晏暄背对着长安城,仿佛身背万家灯火。

地上积了些雪,岑远牵着马匹,一步一步走向对方,踩出一阵咔吱咔吱的响。

说吧,什么事。岑远道。

晏暄视线微微低垂,望着他道:陛下命我赴楚国调查征兵一事,明日动身。

征兵?岑远问,具体何事?

他如今倒是每日上朝,但从未在殿上听过此事。

近几月来,由各诸侯国上交的名单中,楚国报上来的数字有异。似是看透岑远的想法,晏暄答道,陛下不想打草惊蛇,因此派我私下调查。

既然如此,为何我一问,晏大人就说了?岑远微微眯起眼,晏大人对我可真是信任啊。

晏暄对他的暗讽置若罔闻,只道:和我一起去。

岑远:

一瞬间的沉寂过后,岑远突然毫无征兆地大笑起来。他撑在马上,笑到直不起身,笑到双眼都仿佛蒙上一层雾。

这人怕不是被鬼上身了吧。

岑远抚着额,撑在马上的身体不住颤抖,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笑声才渐渐淡了下去。

一直到片刻后,四周彻底陷入寂静,几乎可以用恐怖来形容。

岑远这才起身看向对方,声音还因为笑意带着些许颤抖,然而听起来倒更像是讽刺:我为什么要和你去?

去年五月起,段相主动提出调整江南漕运路线,次月,名单就开始出现异常。晏暄一字一句道,这不会是偶然。

利用船只转移征召的士兵,他又能转去哪儿?岑远道,总不能在江底吧。

晏暄只道:不知。

岑远静了许久,也紧盯着晏暄看了许久。

晏大人,少顷过后他喊道,既是私下调查,我又有什么理由和你一同前去。再者,若是被父皇知晓,你又要如何解释,为何会将楚国有异一事告知于我。

晏暄沉吟片刻,道:明日天亮我会先进宫面圣,总会有办法。

还是算了吧晏大人。岑远忽然一哂,别开了视线,太麻烦了,我这人呢现在没什么耐性,还是喜欢更直接一些的方法。

他这话里好似隐含着深意,因此晏暄目光如炬般看着他,就好像在试图去扒他表面上的那层画皮。

晏暄沉声问:听闻殿下近日派人在调查丞相府的防守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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