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5)(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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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一)

这一千年,你去干什么了呢?

自从方晏初开始逐渐恢复冥火之灾以前的记忆,每次看到季千山他都想问这句话,但是每每看到季千山的笑容又忍不住把话收回。

管他这一千年都在干什么呢,只要他徒弟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

但现在方晏初知道了。

千年时间,季千山被困于血海,天道秩序化作的锁链从他琵琶骨上穿过,把他狠狠地钉在原地。血海提供给他无限生机,但却只能让他堪堪缓解天道对他的惩罚之痛。

圣人遭天谴而死之后,季千山以血海之主的身份献祭,换得千年时光,把方晏初从必死的境地拉回来,又下了大功夫封印了方晏初的记忆,之后便沉入血海,经受了一千年万剑穿心之苦。

你一辈子沉浸血海,被无边戾气所压迫,经受万剑穿心之苦,难道你就不怨恨吗?天道化成的锁链不住地晃动着,拷问他。

季千山低垂着头颅,鲜红的血液顺着锁链流淌而下,汇入茫茫血海。深不见底的血海吸收了他的血液,变得更加鲜红,诡谲的涡流席卷着血海空荡的腥风从他的伤口穿过。颤抖了两下,他艰难地抬起头来,唇边依然挂着鲜血,声音微弱但坚定:当然。

在永生中接受这样的折磨,你不痛苦吗?

微微地点点头,季千山轻声道:自然。

在无望中被磋磨力量,在无尽轮回中看着自己无能为力,你不后悔吗?

后悔?季千山的声音依旧轻微,但唇边却露出一丝微笑,后悔什么?

天道的声音仿佛从他心底响起:你一介魔躯,居然敢站在圣人身边,为他所用,任由他把你当成稚童幼子,百般糊弄,难道就不觉得屈辱?

屈辱?季千山倏而放声大笑,躯体震动间穿过琵琶骨的锁链不断碰撞发出低沉的声响,我高兴得很,有人爱护我呵护我,不计较我一介魔躯,教导我一个天生魔体学道法,我高兴得很。

天道冷眼旁观,看着季千山朗声大笑,眼角却溢出一滴泪。那泪珠刚离了眼角便被血海吞没,在无尽肮脏的血海中浮浮沉沉,最终与血海的红色融为一体。它嘲讽地笑笑:那你为什么又哭了呢?

我,季千山咯出一口血,我就是遗憾

遗憾什么?

我遗憾他抬起头,向上望去。他曾见过血海无尽高度之上有尽头,突破了血海的表面上面便是广阔大世界,五彩缤纷五色纷呈,与猩红的血海仿佛是两个平行线上的东西。他还见过一个人,一双手,把他从血海中拉出来,给予他广博世界,给予他无边温暖。

季千山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我遗憾没跟师父说一声再见

你将永生被镇压在血海之下,天道的声音带着蛊惑的意味,随着血海的水流萦绕在他耳边,你再也见不到他,何必说再见呢?不如我帮你一把,结束了你的永生,免得你受永生永世的苦难了。

呵,季千山被锁链桎梏的身躯猛然颤抖了一下,继而便是一阵痉挛,然而在这种痛苦之下他也没有低头,而是紧紧地抓住自己琵琶骨上的锁链,坚定地摇摇头,不!我不!

他紧握住胸前的锁链,一寸一寸地拉出来,血浸透了他的衣服,但他的眼睛犹如黑夜里的灯火,灼灼放光。

永生痛苦,永世怨恨。

但是这样也很好,在无穷无尽的岁月里,他将永远怀着希冀与等待,等那双将他拉出血海的手,再一次,再一次将他从永无希望的轮回中拯救出来。

经历了一千年之后,季千山艰难地摆脱了天道的桎梏,浑身鲜血地从血海之底爬出来。不过才一千年的时光,人间已经变了模样。那些高楼遮天蔽日,地上金属壳子的汽车满地乱跑,比千年前甚至万年前的世界更热闹了太多。

方晏初一直以灵体的方式跟在季千山身边,此刻他和季千山心底都不禁冒出一阵隐忧:此刻的圣人方晏初,还会认这个衣衫褴褛的徒弟吗?

师父!师父!在周几道的反复拒绝之下,凌云殿石阶上跪着的少年就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样,微微低着头,额角上的鲜血滴在石阶的凹陷里汇成了一小洼血,映照着他的脸,他固执地跪在地上不肯走:逆徒季千山求见龙游君。

方晏初在一旁静静看着,他知道他不会有任何结果的,最了解自己的无外乎是自己本人了,方晏初从来铁石心肠,更别提是被封印了记忆之后的方晏初,对自己狠,对别人应当更狠,对待一个素未谋面的孩子别说认下这个徒弟,哪怕是见他一面都难于上青天。

更何况,这个时候的自己

他会跪死在这里。方晏初想,直到地老天荒。

方晏初想到季千山来到凌云殿的那一天,他刚从千年闭关里苏醒不到三十年,头一次感受到天地的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就连喘一口气都觉得困难重重。耳边尽是天地之间的杂音,四面八方无数人的哭喊声都聚集到他这里,没有一天睡过安生觉,每天觉得睡不醒。

三界众生,听了他出关的消息都派人过来探视,有的名为探视实为试探,尤其是道门组织的那帮人还在凌云殿派了个特派员,每天把自己的动向写成报告向道门高层汇报。要不是知道道门组织领头人只是不想让自己这个天道圣人无故做出什么危害人间的事儿来,方晏初早把人赶出去了。

可以说自从他出关之后,方晏初对来自世间的纷扰不胜其烦,正常情况下是绝对不可能走出山门来见一个拜师的孩子的。

如果那天不是孔渠在的话,方晏初想,我也是绝对不可能出门的。

师父,师父!

当方晏初再一次听到季千山的声音时,还以为自己依然在梦里,下意识地拉了一把季千山的手,握住他的两根手指,闭着眼睛喃喃道:千山疼不疼?

师父?沉默了一会儿,季千山俯身凑近,看着他紧闭的双眼试探道,师父,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倏地睁开双眼,看着熟悉的屋顶,身上盖着轻软蓬松的被子,真丝睡衣柔软合身,递到嘴边的水温热得宜,方晏初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脱离了那个漫长的梦境:咳咳,千山?

是我,季千山托着一只杯子递到方晏初嘴边,师父渴了吗?来,喝口水。

湿润了一下干渴的嗓子,方晏初推开季千山的手,隔着不到一杯茶盏的距离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抬起手来用胳膊蹭了一下:千山,我有话问你。

季千山心虚地看了一眼床边的香炉,香炉里的香已经燃尽了,只剩下一缕青烟袅袅直上,为这一场忆梦做最后的收尾。虽然真的很想很想让方晏初把他经历的一切都经历上一遍,就像是收了欺负的小孩拉着父母哭着诉说自己受过的委屈一样,但季千山还是没能舍得把记忆里最深的苦痛都展示给他看。

那些痛苦都已经成为了过去,而血海正是收容这世界上所有已经过去的苦痛之地。季千山早就已经决定,咽下痛苦然后忘记它们。

他没敢给方晏初看完所有,其实看着方晏初梦中皱着眉他就心疼死了,几度想要中断忆梦却都被心魔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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