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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穿的是步家直系血脉的服饰,同样是红衣,背上绣着虚耗,和步尘缘的穿着大同小异,步尘缘穿着是明艳而不轻浮,步尘渊身为一个男子,穿着却也不显得奇怪,倒衬得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多了几分人情味。

仲叔有没有和你说过,平日里不要随意出门?

步尘缘绷着脸训人的样子像极了她的父亲,很有步家家主的气势,连步尘容见了都会眼泪汪汪地跟着认错,步尘渊却已经见多了她这副模样,薄唇一掀,吐出说了两个字。

他见步尘缘还要继续说下去,便把藏在身后的左手伸出来,递到她眼前。

步尘渊当时也只是远远地望了一眼,倒也没做其他出格的行为,步尘缘也不好再说下去,此时一见步尘渊拿出了一个东西,注意力便分出了一半,这是什么?

步尘渊没有回答,只是将那东西放在了步尘缘手中。

那是一个画卷,被一根红线系了起来,便看不见里边画的是什么东西。

步尘缘接过画,把红线一拆,挥手抖开画卷。

然后一幅泼墨山水画便显在了步尘缘的面前,笔墨所过之处,山河相间,月光流淌,画的竟是连绵高耸的山脉在月下的景象,她不由得失了神,喃喃道:这不正是封雪山脉么?

步家宅邸便是坐落在这封雪山脉之中,冬日里冷得刺骨,却连一点雪也不落。

她没在晚上离开过宅邸,就不知道月亮是何模样,只是从书里模糊地知道一句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她就欣喜不已地念了许多年。

步尘缘的手指抚过已经晾干的墨迹,脸上的神情渐渐柔了下去。

她这个二弟,不是仲叔所生,而是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当年母亲怀上她之后,父亲因为一些事暂时离开了步家,回来的时候步尘缘已经呱呱落地,他却没有提自己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仍是笑得儒雅温柔,身上却是染上了一身伤。

那之后,父亲就接手了步家家主之位,从此再也没踏出过祠堂半步。

过了好几年,步尘缘七岁那年,父亲和母亲难得地大吵一架。

你当年告诉我的时候,我什么都没说,你现在却说要把那个孽种接过来?

母亲的声音气得发抖。

她那时候还小,却也知道他们是为的什么争吵,父亲最后捏着诀,算了一卦,叹道:终归是我步家人。

于是步尘渊便被带回了步家,理所当然地很不受待见。

毕竟他的亲生母亲是神鼎门的人,不修炼尸之法,勾人摄魂的法子却练得很好,就算是步尘缘的父亲,也是在一次重伤后,又被下了药,才使他母亲怀上了他。

步家向来不插手江湖之事,更别提和那种教派同流合污了,自然是很不屑。

尤其是,步尘渊和他母亲还有几分相似,也幸得他性格内向,平日里还好,一笑就很像那个女人。

为了家族声誉着想,这秘辛便只有寥寥几人知道,而步尘渊则是冠上了仲叔大儿子的名号,仲叔年轻时潇洒不羁,欠过许多风流债,这么说倒也没多少人怀疑。

一方面是因为对步尘渊身世的抵触,一方面是怕人发现事实,这几年来,步尘渊很多时候就像被囚禁在自己所住的矮楼中一般,偶尔才站在高台上抬头远眺,不知在想什么。

而现在这幅画,画的或许是步尘渊刚被带回来的时候。

懵懵懂懂的男童跟着不认识的几个人前行,他在一片寂静之中抬头远望,月上枝头,寒流肆虐,封雪山上仍旧片雪不沾,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步尘渊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悬于半空的月亮上轻轻一划,明月东升。

这是给我的?

步尘渊嗯了一声,要是不方便,收起来就好。

他略通画技,却是凭着感觉就能画出一幅这样的画,若是父亲或是母亲来到自己房中,看见了之后一定会夸上一句,而且很有可能会问画是从哪里来的。

不碍事。步尘缘一双漆黑的眼睛里好似都染上了一点烛火的暖意,你既然送了我,我便一定会挂起来的。

她小心地将画卷重新卷起来,放在一旁。

得了一个喜爱的礼物,步尘缘的语气都比平日里更温柔了些,她挽起一截宽大的衣袖,露出白皙纤细的手腕,尘渊,过来让我看看上回教你的东西记了多少了。

父亲在母亲面前让了一步,没让步尘渊学习步家的绝技。步尘缘却是偶然一次发现他天赋异禀,又不忍让如此人才就此埋没了,于是时不时地会悄悄教他一些东西。

步尘渊被她那个尘渊两个字叫得心尖发颤,他下意识地咬紧了下唇,复又松开了。

眼见着步尘缘去磨墨了,步尘渊走近几步,手指微微抬起,好像想要牵住她在烛影中上下翻飞的袖口,隔了几寸的距离却又停下了,终是没有碰上去。

第14章 、永夜

冬去春来,然后是夏至,转眼又过了几年。

步尘缘学习得愈发精进,不要说在霞雁城是赫赫有名,连皇城的人都对她有所耳闻。

步家最年轻的天相师。

她仍是一袭红衣,昼出夜归,左眼下的泪痣显得面容更加精致,性子却还是那样沉稳。

而少年人一到了年龄,就像雨后的春笋一般向上窜,前几年步尘渊还比步尘缘矮上半头,后来步尘缘便不怎么长个儿了,倒是步尘渊却越来越高,到现在竟比她还高了许多。

父亲有心让她当下一任的家主,步尘缘便接下了重担。

步尘渊足不出户,又碍于她的身份,所以两人见面的次数反而少了许多。

更多时候,步尘缘只能看见那个面容愈发俊朗的少年站在顶层,手肘随意地搭在木做的在护栏上,远远地瞧她,高高束在脑后的长发轻轻拂动,一双眼睛里的情绪藏得更深了。

尽管如此,步尘渊也没有轻易放弃学习步家的绝技。

步尘缘踩过遍地的落叶,想到:她上次和步尘渊离得最近的时候,是父亲发现了她偷偷教步尘渊,这才大发雷霆,喊了两个人到自己的面前。步尘渊是一贯的话不多,走到家主的面前,尽了一套礼数之后,才是毫不畏惧地和他对视,是我硬要求姐姐教我的,家主如果要罚,就只罚我一人吧。

即使只剩他们三人,步尘渊都不敢喊上一声父亲。

父亲定定地看着这个眼神坦然的少年,半晌后,摇了摇头,我不罚你,也不罚你姐姐。

尘渊,你退下吧。他说,我和你姐姐单独说一些话。

步尘渊看了步尘缘一眼,见她点了点头,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一时间祠堂内就只剩下了这一对父女。

步尘缘何其了解自己的父亲,当下便问道:父亲没生气?

和你一样,惜才。父亲道,你可知我当初为何不准他学习此术?

因为母亲?步尘缘下意识地想。

父亲却并不想等她的答案,自顾自说道:尘渊天生就该学习此道,你看他不过短短几年,即使没有我指点,便和你将近十年来的刻苦修炼而所积攒的实力差不多了。

但是,他执念太重。

步尘缘是不信这句话的,然而父亲异常严肃的表情令她不得不愣了一会儿,才说道:我原以为只有道士为人指点迷津的时候才会说这句话。

世人皆说,道士顺势而为,天相师替人逆转天命。

她此话便是说自己的父亲古板了,竟为了这么一句话就轻易放弃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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