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9)(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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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可能看得下去?

方岐生干脆折起信筏, 翻身朝向内侧,然后就想起聂秋为他擦拭头发时, 指尖轻触头皮时的触感,闭了闭眼睛,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又想起那缕近在咫尺的冷香,萦绕在他鼻息间,经久不散,他实在忍不住,支起身子坐了起来,眼前却浮现出那道明晃晃的刀伤。

这哪是简简单单的心神不宁,简直就叫他心律不齐,没有半点空隙去想其他事情。

已经是走神到让方岐生觉得焦躁不安的程度了。

等到聂秋换上干净衣服,擦着头发从屏风后绕出来时,方岐生还没睡着。

桌上的蜡烛还亮着,火焰并未熄灭,不过也算不上太亮,是温暖柔和的烛光,为房间内的一切事物都镀上了一层浅浅的橙黄色,将棱角都磨平,只剩下了温柔的弧度。

聂秋一开始还以为他已经睡着了,轻轻将蜡烛吹灭,走到床边看了一眼。

方岐生感觉到聂秋的呼吸逐渐靠近,发间的冷香已经被洗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股更清浅的皂香,扑面而来。然后他探出了手,拿起枕边已经折好的信筏,虽然动作很小心,却难免发出了细微的响声若是方岐生真的睡着了,恐怕此时已经清醒过来,可他其实是在装睡,所以只能闭着眼睛,听着聂秋将信筏放在木桌上,拿重物压住的声音。

紧接着又是一阵水声,是聂秋草草梳洗了一番,然后去将水倒掉了。

兴许是因为头发还没有完全晾干,所以他撩开帘帐,躺在床上的时候刻意往外靠了靠,中间留下的一大块空隙比往日里都大,甚至还能再挤进一个成年人。

聂秋平日里都是习惯朝外侧睡的,今天也不例外。

所以,等了一会儿后,方岐生慢慢睁开眼睛,在一片黑暗之中,隐约瞧见聂秋确实是背对着他的,乌黑的头发被捋到了身前,从床沿处流泻而下,或许还正滴着水珠。

肯定还是湿漉漉的,因为他刚才怕吵醒自己,动作又轻又小,并没有擦很久的头发。

方岐生忍不住伸出手去碰了碰,果然还有点湿,吹了阵风之后就变得冰冰凉凉的。

聂秋明显吓了一跳,很快便转过身来瞧着他,一双桃花眼在黑夜中愈发明亮,你醒着?是我吵醒你了吗?

方岐生没有搭腔,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又摸了摸他沾了水后滑溜溜的发梢。

你头发还没擦干。他说道,之前还拿这个来教训我,现在却不以身作则一下吗?

聂秋先是倒吸了一口冷气,似是想笑,却没有笑出声,翘起嘴角,反而压低了嗓音,轻言轻语地答道:我原以为你已经睡着了那就算是我犯了错,我承认。

快别笑了,大半夜的,对睡眠着实起不到好的作用。

方岐生伸出去的那只手向上摸去,遮住他下半张脸也就算了,还想遮住那双眼睛。

嗅到那股熟悉的雪松味,聂秋怔愣了片刻,眨了眨眼睛,疑惑地看着面前的人。

捂住了嘴之后,发出来的声音都是呜呜的,含糊得像幼犬的叫声,黏人又甜腻,方岐生猜测聂秋是想问他要做什么,不过还是没松手。

雪松的气息之后,是檀木独有的草木香,然后是兵戈相见时的铁锈味。

聂秋觉得他不能再闻下去了,这股味道简直就像个天然的枷锁,而他偏偏又已经习惯了,就不容易察觉到自己已经落入陷阱。

这样很危险。

于是他抬手扣住方岐生的手腕,费了点工夫才让他挪开。

猛然间呼吸到新鲜的空气,聂秋缓了一会儿,才问道:怎么了?

我看到你背上方岐生说,我可以问吗?

当然可以问,倒不如说那道伤疤就是聂秋故意露出来给方岐生看的。

只不过他没想到倾诉过往的时候会来得这么快,他还以为得等到明天去了。

可以,你可以问。

聂秋望进方岐生眼底,黑夜之中,瞧不清他眼里有什么情绪,只觉得很复杂。

我答应过你。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既然现在都睡不着觉,那就听我讲个故事吧。

你的故事?

你可以这么认为。

聂秋酝酿了几秒,正要开口说他十岁那年进入沉云阁的时候,方岐生就竖起了一根手指抵在了他唇上。

不,不能说是抵在上面,因为根本就没有碰到。

如果你不想说,就不用说了,我可以不听。

他很快就猜到聂秋说的答应过是指的当初在霞雁城说的沉云阁一事。

什么呀,明明是你要问。聂秋彻彻底底地笑开了,眉目清明,轻轻按下方岐生的手,然后顺势就将手搭在了他手腕上,已经过去了很多年,我早就不在意了。

聂秋从来没向别人仔细地讲过沉云阁的事情。

那年,那一夜在聂家的时候,他应该是想要告诉聂迟的。

不过他最终还是没有说,后来也没有再提起这件事。

沉云阁就好像成为了他与自己心照不宣的秘密,不会提起,也不必提起。

溃烂了,结疤了,留下痕迹了,也都在那里了,怎么也无法消除。

无人可说,无人能听,聂秋就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将它们都藏了起来。

但是他决定告诉方岐生。

聂秋原本以为这件事对于他来说十分难以启齿,因为向着别人剖析自己不是件愉快的事情,但是刚刚笑过了之后,胸腔中的郁气就像是散了,往后的话很轻易就说了出来。

我记得那时候正是立夏,我刚满十岁,就被聂迟送到沉云阁去习武。沉云阁有个竹林阵法,需要里面的人带路才能通过,当时为我带路的那个人与我年纪相仿,他叫汶五,算是我的师兄,有时候,我是他的师兄。他说,汶五错将我认成了师妹,我年轻气盛,就硬是要和他比试一番,想要让他知道我再怎么瞧着也该是个男童

方岐生暗想,聂秋十岁的时候该是怎么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模样。

他没见过,以后也不可能见到,只能从这位名叫汶五的人的反应中猜出大概长相。

然后是枝头繁花下温柔了眉眼的师姐殷卿卿;月色下醉酒后笑盈盈要将含霜刀给他的师父常灯;汶云水师父冷言冷语时透露着不易察觉的关怀;汶二师兄眉骨到颧骨处留下的那一条细细的裂缝;汶四师兄一声不吭倒在血泊中的场景;乱盏断裂,是汶一师兄咬着牙不愿意向贼寇开口求饶;黑暗中伸出的手,落下的伤心泪,是汶三师姐与他道的那声永别;此类种种,最终都停留在几年后重新回到沉云阁,竹林中宛如幻象的替他指路的汶五身上,随即又褪去,只剩下空无一人的山中绝境。

方岐生听完后,沉默了许久。

他是叫玄武门去查过沉云阁,不过最多也就知道它已经覆灭,大概的位置在何处,顺藤摸瓜就查出几年后,名为陵山门的门派就落得像沉云阁一模一样的结局。是同一人所作所为,还是巧合,此时都已经揭晓了谜底。

他没想过事情的真相竟然会是如此,也没想过聂秋背脊上的那道刀疤是从这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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