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95)(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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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没有,得到过,后来又失去了,这才是真正叫人难过的事情。
他边回忆着,边觉得困意好像要将他吞噬一般凶猛,于是在聂秋的脖颈间蹭了蹭,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阖上眼睛,彻底地沉进梦境之中,陷入了浅眠。
聂秋感觉到方岐生的呼吸逐渐平稳,轻轻抚摸他背脊的手也慢了下来,正要将方岐生放倒在床上,却又听见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梦呓般的低语。
方岐生说的是:聂秋,你不会离开我吧?
你知道我的恐惧,你知道我的孤独,你知道我心中所想所念,你知道我会有多难过。
你看,你都这么了解我了,是你先叫我依赖你的。
所以,你不会在师父之后也弃我而去吧?
聂秋的身子一僵,半晌,缓缓地叹了一口气,偏过头,在方岐生的耳边留下一吻。
他用在考虑上的时间太久,方岐生这时候都已经睡着了。
但聂秋还是轻声回答了方岐生的这个问题。
他的声音中透着丝丝缕缕的犹疑,一字一顿,却又说得清楚:我尽量。
以后的事情,谁又说得清呢?聂秋想,他的承诺是毫无用处的。
他能够在三壶月的力量之下回到四年前,保不准会在什么时候又回到四年后。
聂秋小心翼翼地将方岐生放倒在床上,给他盖上了柔软温暖的被褥。
命运无常,生死无常,他无法知晓自己什么时候会消失,也无法知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去,但当方岐生问出那句话的时候,他是认真谨慎地思考了这个问题。
然后他就意识到,如果他在某天突然离开,方岐生会崩溃的。
当初常锦煜失踪的消息传来之后,方岐生不像黄盛那样去高台上吹着风喝闷酒,他冷静又沉默,和安丕才商量好魔教的事情,就去了酒窖,或许也是想喝点酒消愁,但是发现黄盛将一大半的酒都顺走了之后,他就决定先将醉得差点跌下高台的黄盛给带回去。
后来连半点悲伤痛苦都没透露,只是常在深夜里点上灯,一坐就是一夜。
等到了一年后的今天,方岐生才将心事告诉了聂秋一人而已。
如果连他也消失,那方岐生该将这些话倾诉给谁听?
可他没办法给出这句承诺,他没办法保证永远都会陪在方岐生身边。
他不属于这个世界。
聂秋坐在窗边的桌前,点上一盏暗黄的烛灯,盯着盈盈的火焰看了半天,等到要去拿怀中的东西时,这才发现手脚冰凉,僵硬得都不像是自己的,反倒像是别人在操控。
床帐之后传来了一点动静,聂秋猜测是方岐生在梦中惊醒了,便轻言轻语地哄道:我没有走,就在这里,你继续睡吧,离天亮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他说完这话之后,没过多久,房间内渐渐安静下来,方岐生又重新睡着了。
聂秋从怀中拿出十八枚黑石子,圆润又光滑,在摇曳的烛光下泛着透亮的光芒。他将这些石子放在平整的桌面上,按照记忆中的方法,依次排开,推向各个方位。
常锦煜的生辰八字,他还记得。
甲子年,丙申月,辛丑日,壬寅时。
上一次在霞雁城的时候,聂秋根据常锦煜的生辰八字推算了一遍方位,结果看见了一些破碎的景象,紧接着,桌面上的石子就像活过来一般,四散开来,有些甚至掉到了地上。
他对那时发生的怪事是抱有畏惧的,下意识地就想避开,所以之后也很少用到石子。
但是聂秋现在又点上灯,坐在桌前,情绪平缓且冷静,决定再算一算。
烛火静静地燃烧着,只照亮了房间的很小一部分,是黯淡的橙黄色光芒,反而将房间内其他角落处的黑暗衬托得更加明显,火焰摇曳,烛光也随之收缩,归属于虚无的黑暗就在这光芒的边缘处蠕动,好似某种剧毒又带有十足恶意的爬虫,正试探猎物的警觉程度。
第一次,聂秋看见了相同的画面。
阴暗,潮湿,布满蜘蛛网的墙壁,燃尽的油灯,流淌的血液,无尽的黑暗。
两座巨大的石碑在光芒的照耀下显出圣洁神秘的感觉,左边的那座刻着光风霁月四个大字,而右边的那座石碑上同样也刻着什么字,但是已经被时间腐蚀得看不清楚了。
十八枚石子散落在桌上,聂秋垫了几层厚厚的绸缎,所以没发出多大的响声。
第二次,聂秋看见常锦煜正倚在石壁上,皱着眉头平复呼吸。不远处的顶上拴着根长长的绳子,他好像是去找路了,却不出意外地又一次失败了。
石子相互碰撞,四处奔逃,有些黑石子上已经出现了细小的裂纹。
聂秋感觉喉咙中有一股腥甜的气息,从胸腔涌上来,抵在唇边,又被他咽了下去。
按住石子的指尖忽然有了一种千刀万剐般的细密疼痛,牵扯着五脏六腑都疼,汗珠从额上滑下,落进他的眼窝中,先是濡湿了视线,又向下流淌,让他尝到盐一样咸的味道。
许久没吭声的虚耗凭空出现,面露惋惜,低声问道:你这样值得吗?
聂秋不答。
第三次,聂秋先是等了一会儿,才将最后一枚石子推向中央。
他看见常锦煜走到潺潺的溪水旁,双手将水捧到唇边,喉结滚了滚,咽进腹中也不知道这里头怎么会有小溪。随即,常锦煜仰起头来,脸上还挂着水珠,神色暗沉,抬头看向面前贯穿了所有视野的巨大石碑,喃喃地念出上面的几个大字。
声音好像并未存在于这黑暗的世界中,聂秋只能依据他的口型猜出他说了什么。
玄,圃,堂。
紧接着,还有两个字。
白,玄。
眼前的画面霎时间褪去,空留一盏明明灭灭的烛灯。
虚耗俯身而下,阴冷潮湿的风将那几颗从桌子边缘处滑下的石子托起,重新放回桌上。
这个青面獠牙的恶鬼,眼中情绪复杂,声音嘶哑暗沉,又问了一次:值不值?
聂秋心中答道:值不值得,我自己知道。
他垂下眼,望向手里裂成碎片的石子,那些石子又硬又硌手,混着滚烫的血液,从他指缝中滴落,在洁白无垢的衣服上铺开,向四面八方溅去,留下的是扭曲的痕迹。
然后,聂秋的视线终于往上挪去,看向自己的指尖。
新鲜的血液不断从指甲缝中流出,顺着修长的手指,蜿蜒而下,在他掌心中聚拢。
黑暗在窃窃私语,低声嘲笑,要他在黯淡的烛光下仔细看清楚你不顾劝阻,要做这件忤逆天道的事情,非要救回将死之人,好,那就让你做,而我将报应明晃晃地摆在你眼前了,叫你睁大双眼看明白,你到底有多愚昧可笑,不自量力。
聂秋感觉到一股暖意,勉强抬起手碰了碰脸颊,这才发现,不仅是指缝,眼角处也有东西流下来,不是剔透清澈的眼泪,是浑浊的血,又甜又腥,混着唇边的血,一齐滚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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