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2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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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只能听得见清浅的呼吸声,所有的话语仿佛都随着他这句话而消失殆尽。

这突如其来的沉默让张双璧不由得皱起眉头,太奇怪了, 他想,这不过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即使是三岁孩童都能轻而易举地回答上来, 更别说是聂秋了。

然后,他又逐渐意识到这场沉默对于他们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

常灯的弟子垂眸避开了他的视线,眸光闪烁不定, 被垂下的眼帘所遮蔽, 倒映出一片阴影, 他脸上的神色原本是谦逊得体的,宽和的,此时此刻却多了几分凝重和犹疑。

张双璧霎时像是被一场倾盆大雨淋得浑身湿透,寒气窜进他的骨子里, 他没有带伞,也不知道找个地方避雨, 只能愣愣地站在原地,满心祈祷这场暴雨的离去。

但是, 雨是不会停下来的。

聂秋停顿了一会儿, 还是重新抬起了头,和张双璧对视, 似乎是想要明明白白、毫无保留地将答案告诉他,是出于对自己的尊敬, 还是出于他难以言说的私心,张双璧不清楚。

张双璧唯一清楚的,是聂秋接下来那句简洁明了的回答。

家师与汶师父, 五年前就已辞世。他如此说道,语气悲伤又无奈。

张双璧有片刻的失神。他听到了聂秋的话,也能够明白他每个字的意思,可拼凑在一起就变成了另外一句他完全听不懂的话,是异国的语言,是深夜的呓语,隐晦,模糊不清,直到他的手指无意间碰到了银制的酒杯时,那种冰冷的触感让他猛地清醒过来。

就像是轻飘飘的,一脚踏空,很快又坠了下去,摔得头破血流,肝肠寸断。

意识回笼,他才忽然感觉到了一丝一缕的痛意,又痛又痒,直顶在他的心口上。

张双璧甚至觉得那短短的半载时光很荒谬,不是真实存在的,而是他在某时某刻为了圆满自己逃离囚笼的心愿所臆想出来的罢了,然而,他身侧的青龙门门主又确确实实在此处。

他试图去回忆常灯和汶云水的长相,却只能窥见一点被水迹所晕染开的轮廓。

流年可恨,韶光可恨,无论是想忘记的,还是不想忘记的,最终都会渐渐淡去。

他以前连提起这两个人都不愿提起,但又总是无法绕开,他们就横亘在他的回忆深处,清晰如昨,可如今他旧事重提,愿意放下那些矜傲,主动低头,为什么偏偏就记不清楚了?

为什么?

张双璧听见自己如此问道,发出的声音都不像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山匪来寻仇,与门内收留的弟子里应外合,在水中下了药,趁着夜黑风高之际,趁着所有人都没有防备、浑身瘫软的时候聂秋顿了顿,破坏了竹林阵法,闯入沉云阁,四处烧杀抢掠,不留活口,而我则是侥幸逃出的最后一个沉云阁弟子。

他只是一笔带过,很简略,唇齿间却仿佛还能尝到那时候浓郁得呛人的腥甜味道。

聂秋并不想将沉云阁的事情翻来覆去地说。他不想提到那时候的惨状,不想说师姐给他留下的刀穗,不想描述师父是如何将含霜和饮火交给他的,更不想以此来博得同情。

就算他在山崖下的暴雨中淋了整整一夜,就算他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才将那副脆弱易碎的躯壳调养好,就算他将一辈子该流的眼泪都在那个时候流得干干净净他也不想提。

告诉方岐生就够了,其他的人,无论他们准备通过何种渠道去获取真相,聂秋都不关心。

他刚想到这里,温热的手指就探了过来,指腹上有一层薄薄的茧,按在他的手腕上,卷起半截袖口,沿着脉搏跳动的地方往里面摸索,然后又翻过手掌,干脆握住他的手。

他是把所有的不好情绪都写在脸上了吗?

聂秋不动声色地垂眸看了一眼桌面下他们交叠的手掌,不禁有点害臊,用拇指按了按方岐生那截连结手掌和手腕的骨头,力度放得很轻,几乎只是蹭了一下,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示意自己没事然后他很缓慢地抽出手来,重新看向坐在他不远处的张双璧。

张双璧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他沉思良久,终于抬起了头,问道:是谁?

是哪个地方的山匪,为何结仇,他们背后是否有什么大人物,这些,你可知晓?

聂秋看着张双璧,恍然间发现面前的人已经将起先那种进退有度的从容敛去,也将得知了友人死讯后的茫然无措敛去,换上了世人所更加熟知的模样,神情肃穆,眉宇间是在这常年大风的镇峨所凝结的寒霜,声音没有任何颤抖,冷静又自持,是认认真真在问他。

见聂秋没有回答,张双璧以为他是在顾虑什么,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敲,说道:江湖与庙堂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但也有例外。既然江湖规矩行不通,那就交由我王府来解决。

聂秋的喉结滚了滚,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凝滞的窒息感,就堵在他的喉咙处,难以下咽。

您平定天下后便将兵权拱手相让,只留守城军几千,不再插手朝中事,世人皆知

他还想说,如果你调用兵权,皇帝就会注意到镇峨,后果不堪设想。

但是,当他望进张双璧的眼底时,那些话就没能说得出口。

这位镇峨王的眼底是一片明澈,像经年不融的冰雪,寒冷刺骨,又不掺一丝杂质。

如同冬夜中沉沉的暮霭,如同一席烟雨笼罩的湖泊,如同晨时山间蒸腾的朝雾。

晚辈就不要操心这些了。张双璧按了按指节,沉声说道,朝廷的浑水有多深,那些阴谋诡计有多么肮脏低贱,又有多么有效,我认为不是你应该知道的。

他有自信,自己不需要耗费一兵一卒,便能叫敌人溃不成军,退避三尺。

张双璧,不准备花太多时间去追悼,他要先解决所有该解决的,还没有解决的事情。

安丕才握住杯子的手微微一晃,险些溅出几滴滚烫的茶水,又被他稳稳地接住了。

身为人父,身为镇峨王,流淌的岁月将他那些棱角都磨平,却还不忘留下他的意气。

常锦煜,你我都错了,反倒是常灯看得最通透。

他想,他们都以为张双璧是五诀联璧之中性情变化最大的那个,没想到,他们才是。

这人依旧是当年那个有恩必还,有仇必报的少年。

张双璧说完这番话之后,大堂内再一次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很奇怪,当聂秋听了他的话之后,忽然之间就释然了。

喉咙处那块堵塞住气息的郁结渐渐化去,取而代之的是让人豁然开朗的凉爽清风。

聂秋没有将后来的事情说出口,是有意试探,兜兜转转,终于得到了张双璧的答案。

至少,他现在知道了,原来常灯和汶云水还有这样一个旧友,会为他们两肋插刀。

如果他那时候没能逃出来,多年之后,也会有人发现沉云阁的惨状,会执着如他,沿线索一路追查下去,为沉云阁的孤魂洗净冤屈,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即使一切已经成定局,至少他现在知道一切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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