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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6章 、胜算

高山向前倾倒, 沉默的巨大暗影笼罩在大地上,遮蔽月光,山中的鸟鸣声却清晰可闻, 连缀的星河掠过低矮灌木, 沙沙作响, 仿佛有鹿轻巧地踏过了林间的微风。

当然,这也只是我的推测罢了, 况且那个人应该早就离开沉云阁了。

聂秋说着, 手指轻触方岐生的耳垂,五指插进他的发间,指腹所至是一片湿润, 还有夜色独有的微冷, 他早知道方岐生向来不喜欢擦干头发, 这习惯算不上好,不过聂秋却没有说什么,只是解下了他的发带,让那一头束起的黑发被风吹得散乱,水迹也随之褪去。

让你担心了。他宽慰道, 夜晚太冷, 我们回去吧。

于是方岐生将含霜刀递给聂秋,转过身,特意等了片刻,和紧跟上来的聂秋并肩而行, 两道影子渐渐地脱离了高山的阴影,在青石的小路上蜿蜒,向幽静深处漫步。

你心里应该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方岐生说道,昆仑每逢满月之际便开启一次, 这个机会不能错过,算上从沉云阁到昆仑的这段距离,我们最多还剩下一两天时间。

我知晓。聂秋取出那一枚巴掌大的竹节,铜黄色的竹节在夜色的氤氲中显出微光,田挽烟将竹节给我的时候就说过了,朔月之时,坐北朝南,山环水绕,以石击节,闻兽声,而竹节尽毁,则说明田家的家主已经知晓我所传达的消息

我原本想借此机会和田翎牵上线,向他询问饮火刀的去向,借此来推测那些隐在暗处的人的去向,然而,朔月已过,再过几日便是满月,时间就这么错开了。

但此事不容拖延。因为,这很可能说明徐阆已经知晓了聂秋等人的动向,知道他们去过了昆仑,得到了线索,所以才先下手为强。而他需要在进入昆仑之前知晓饮火刀的丢失究竟意味着什么,是示威,是宣战,是警告,还是因为那柄断刀别有用处?

几个月前发生的那一幕又浮现在聂秋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从指缝中流出的滚烫血液,腥甜的血腥味,摇曳的烛火,妄图握住指间流沙的无力感,疼痛,煎熬,绝望,虚耗焦急的呼喊,高悬天际的三轮弦月,碎裂坠落的红月。

那一幕幕仍然清晰得像是昨天才经历过的一般,是聂秋始终无法摆脱的梦魇。

他的头隐隐作痛,心底有个声音在呼喊,别再去触碰天道的底线,刺耳的厉啸不断地重复着,别去碰,就这样吧,这样就可以了,你只要装作一无所知就能活下去。

不,聂秋紧紧地咬着牙关,想,他不能再逃避了,之前不是已经决定好了吗。

他必须得知晓,必须得迈出这一步,必须不顾被灼烧时的疼痛,将引路的灯火握在掌心中,如果不这样做,昆仑之行前途未卜,不止是他,方岐生,黄盛,兴许常锦煜也会再次落入危险的境地所以,他必须知道满月的那一夜将是开端还是结束。

生生,我想知道,拿走饮火刀的人是不是徐阆,而他如今又在何方。聂秋止住脚步,看向身侧的方岐生,始终没有挪开视线,我想知道昆仑之行是否危险,饮火刀丢失这件事又是否与其相关这些,我都想知道,但田翎是无法在这时候回答我的。

方岐生深深地吸进一口气,近乎咬牙切齿地说道:所以,你这话的意思就是,你明知前路是深渊,却还是要走?就像上一次那样,在我全然不知的时候差点消失吗?

原来他还是会生气,聂秋无端想着,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是,我要走。他迎着方岐生暗沉的目光,说,不过,这一次,我希望你能看着我。

方岐生闻言,没有说话,聂秋趁热打铁,继续说道:我知道前路是深渊,上次是我草率了,所以才酿成大患,即使悬崖也有陡峭的路可走,这次我一定会找到那条路。还有一点,聂秋没有说出口。他心里已经有了几成的胜算,首先,用来卜卦的石子本来就是徐阆的东西,其次,他不会去直接推算徐阆的去向,而是推算饮火刀的去向。

比起直接触碰和看见,以间接的物品去推算,无论是从哪一方面想都更加安全。

伴随着刺耳的呼啸,嘶哑低沉的声音在聂秋心底响起:你想好了?

聂秋暗暗地在心中笑了一下,以反问作答:这不是徐阆露出的最大破绽吗?

虚耗不做多言,只是说道:好,那我回步家一趟,在我归来之前,不要贸然行事。

然后,姜笙轻柔的声音也紧跟着响了起来,聂公子,你也知晓尘容最近的精神很差,我离开步家这么久了,也该回去看看她了,此次我便与虚耗前辈一同回去。

聂秋应下后,袖中的铜铃震颤,虚耗和姜笙一前一后离开了铜铃,化为肃肃寒风。

方岐生感觉到了那股冷冽如刀割的风,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聂秋,像还在细细地咀嚼他刚才说的那番话,眉头皱着,眼中的光芒明明灭灭,显然有些犹豫不决。

在离开沉云阁前,在尘容的答复传来前,我不会一时心血来潮就踏出这一步的。聂秋轻轻说道,重复着之前的那句话,所以,这一次,你可以一直看着我吗?

至少我不会再无声无息地消失,聂秋大概是这个意思,方岐生想。

他抿了抿嘴唇,明白他无论是同意或是不同意,聂秋都已经做好了决定,不会改了。

生生,当你遇到危险的时候,全然不顾自身的安危,害得我提心吊胆,这时候却反而优柔寡断起来了吗?聂秋收起竹节,拇指按在方岐生的脸颊上,四指收拢,贴在他的脖颈上,指腹下便可感觉到一起一伏的吐息,于是他笑,总归,疯子才配得上疯子不是吗?

方岐生望着聂秋,抬手攀住他的手腕,问道:你有几成把握?

至少七成。面前的人如此答道,我兴许已经找到了投机取巧的方法了。

聂秋见方岐生的眉头皱得更深,又说道:加上步家,八成,再加上你,九成把握。

方岐生想说他那一成实在是聂秋私心添上去的,他从未接触过此道,因为聂秋的事情,所以多多少少看了些类似的古籍,不过那也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算不得什么。

但是抬眼又看见聂秋笑盈盈的,方岐生最近常觉得拿他没办法,黑的都能被聂秋说成白的,无论方岐生如何劝说,聂秋都能轻轻松松地将他手中的话语权拿走。

八成。他说道,如果你觉得孤注一掷能换来的东西值得,那我会陪你冒险。

方岐生目光略略一扫,对隐在暗处的玄武门弟子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各自回去歇息了,然后,他拉下聂秋的手,握在掌心中,没有再和他讨论到底是几成把握,淡淡提醒道:水早就烧好了,现在再不回去沐浴更衣,你怕是得折腾到大半夜才能睡下。

如他所说,热腾腾的水已经渐渐冷了,浮着不甚明显的暖意,聂秋再将水重新烧了一遍,拿着方岐生之前用过的木桶浇浴,明明加了冷水,冒着烟的热水浇到身上的时候还是免不了带起一阵滚烫的温度,顺着肌理分明的皮肉淌下去,将皮肤都烤得泛了红。

洗净了身子,聂秋将里衣松松垮垮地拢起,弯着背脊去浇水洗头发。

他一弯腰,湿漉漉的水汽就将薄薄的白色里衣紧贴在了身体上,隐隐绰绰地透着皮肤的颜色,有几处偏浅,几处偏深,哪里是脊骨,哪里是腰窝,方岐生看得清清楚楚。

魔教教主的困意消退,盛了一肚子的坏水儿,过去碰他背上那道浅色的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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