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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卦象模糊,但步尘容心中还是有了结论,聂秋这时候大概已经顺利进入了昆仑。

而昆仑身处凡间与仙界的交界之处,算不出来个所以然,也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

紧接着,步尘容又替方岐生算上了一卦,和聂秋的差不多,没有面临不能解决的危险,而每当她算到所在之处的时候,卦象都会变得模糊,处处透露着一股违和的感觉。

她的指腹推动着万象舆图中的星斗,向着她预想的方向挪去。

是四。步尘容想,最少有四个人,其他的都不存在于人世的法则中,所以无法推算。

她心里有了底,除了聂秋和方岐生以外,还有另外两个人也在昆仑。

至于究竟是哪两个人,推算起来应该不麻烦,但是步尘容没有那个闲心去算。

铜铃声清脆,在长河上悠悠地回荡,甚至没有惊醒水中的鱼,只为夜色添了一抹寂静。

夜深人静,只余虫鸣,很适合沉入梦乡。

步尘容依稀记得自己以前是很喜欢赖床的,非要仲叔过来将她从床上拎起来,冷雨顺着半敞的窗户飘进屋内,她被冻得一激灵,这才肯乖乖爬起来,满不情愿地撒娇,试图找机会偷懒,跟着其他的师姐师兄们下山去放风筝,偷溜到闹市去买那些又甜又腻的蜜饯。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变得很少赖床了,甚至连休息的时间都所剩无几。

到了现在,步尘容已经很少睡觉了,即使睡着了,醒后也只觉得胸口空荡荡的,她原先总会做梦,梦到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有时是美梦,有时是噩梦,而如今她却连梦也没有了。

广为流传的一种言论是,魂灵会托梦给生前亲近的人,或是友人,或是亲人。

最开始的那几年,步尘容盼着哪天自己也能梦见其他人,浑浑噩噩的,任由自己沉睡,蹉跎了不少时间,绕了许多弯路,情绪崩溃了好几次,这才肯确定那传言就只是传言罢了。

她的前半生碌碌无为,不比步尘缘和步尘渊那两个人更有天赋,世人中未见得有听说过她名号的,直到繁华落尽,这宅邸中结上厚厚的蛛网,积了一层沉甸甸的灰尘,其他人都纷纷离去,步尘容才含着眼泪,硬生生用这二十余年的时光去弥补她那乏善可陈的天赋。

步尘容想,她实在太愚钝,若是换了步家任何一个人,兴许都比她更有成就。

二十多年前,她从没有哪一次成功无声召出魂灵连二十年后的聂秋都能做到直到那次异变,恶鬼反噬,她半张面孔被撕裂,敲碎铜铃的那只手中嵌进了碎片,取不出来,她能感觉到自己冥冥中好像与铜铃相连,再默念招鬼二字的时候,才终于成功了一次。

人总会在闲暇之余胡思乱想,所以步尘容总会尽量让自己变得忙碌起来。

不过,至少这一夜,她倚靠在小船上,遥望夜空中逐渐显露出来的点点繁星,放任了思绪肆意奔跑,那些旧得泛黄的回忆接二连三地浮现,褪去,像绵绵细雨,散落在她眉目间。

步尘容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这是当初聂秋交给她的,上面写满了其他人临走之际给她留下的话,与其说是信,倒不如说是一张薄薄的纸,因为赶时间,字也是歪歪扭扭的。

她借着烛灯摇曳的火光,在心中默念着上面的每一个字。

尘容,你一直都是我最放心不下的小妹,年幼时也鲜少对你要求什么,后来,我怕你以后不习惯独自生活,所以才对你愈发严格我知道,我不必说,你也是明白的。你向来都是我引以为豪的小妹,从你来到步家,直到现在,我仍然这么认为这是步尘缘的。

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我一直想谢谢你每次回来时给我带的那些新奇玩意儿,这么多年过去了,这话或许已经来得太迟,不过,我希望你不要苛责自己这是步尘渊的。

我如你想念我那般想念你,但是,尘容,人终究是要向前看的,不必回头这是步陵清的。

莫道秋江离别难,舟船明日是长安这是连师兄的。

你总贪玩,饭也是有一顿没一顿的吃,晚上睡觉也老爱踢被子,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睡在一起,我晚上能给你盖七八次被子。唉,你总是记得别人的事情,却记不得自己的事情。以后要记得这些啊,别那么大大咧咧的这是炎师兄的。

对不起!当时确实是我弄丢了你最喜欢的风筝!我眼见着你哭了好久,却一直没敢承认。后来连师兄替我顶罪,给你重新买了个风筝,此事才了结,你也再也没提过了,我却耿耿于怀到现在,我知道师妹向来心胸宽广,肯定会原谅我,对吧这是小合师兄的。

念着念着,步尘容惊觉自己是在无声地流泪,滚烫的泪水顺着眼角往下流,濡湿了鬓角。

她没有去擦拭眼泪,任它淌进衣襟。

小船晃晃悠悠地向着远方驶去,流水潺潺,寒风凛凛,铜铃声清脆,步尘容想,多久才会抵达呢?

她渐渐觉得困顿,沉入了久违的梦乡。

第278章 、落笔

眼前的人, 面容沉静,瞳色略有不同,一只是剔透的褐, 一只是深沉的黑, 唇角微微抿起,莲步轻移,鬓间、袖中、衣袂衣角处的铜铃随着她的动作晃动,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身上多半染着铜色, 余下的部分是深红, 像是因为风沙的侵蚀而脱落了漆的铜环。

望着步尘容, 聂秋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问她已经下了决心吗?可她已经将步家的所有都承载在了这副躯壳上。

问她,步尘安去哪里了?还是问她,她是如何进入玄圃堂的?似乎都不合时宜。

步尘容所经历的一切实在太沉重,她的眼神就如同一汪不会兴起波澜的死水, 聂秋看着她, 又记起那时在步家看见的一幕幕,世事易变, 她早就不是当年的那个爱撒娇的少女了。

而步尘容倒是很平静, 目光从所有人身上略略一扫,随即,她对着聂秋和方岐生颔首。

聂秋沉默片刻, 手指伸进袖口, 在手腕的三壶月印记上缓慢摩挲了一下。

在他失去知觉的时候, 三青曾帮他缓解三壶月所带来的痛苦,那之后,这印记也没有再令他感到过疼痛,他尚未尝试过, 也不愿意知晓在此种情况下将铜铃取下的后果,不过聂秋心中叹息,食指挑起纠缠的红线,一圈一圈地解开,铜铃缓缓摇着,顺着手腕往下滑。

他将象征着步家家主的那枚铜铃取了下来,放在手心中,向着步尘容递过去。

步尘容望着那枚铜铃,短暂地失了神,似乎没想到聂秋会这样做。然而他们之间的联系也不算少,彼此之间也多少了解对方的脾性,她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轻轻地笑了一声,尾音绵长,比起笑声,更像是叹息。然后,她走上前来,伸手接过铜铃。

这枚陈旧的铜铃,纹着手持折扇的恶鬼,是步家所供奉的恶鬼虚耗,边缘处盘桓着细细密密的的红色花纹,向上攀升,像一棵疯狂生长的参天大树,欲要冲破囚笼,撕裂天际。

她从来没有碰过这枚铜铃,以前也只是远远地在步尘缘身上看一眼,之后,步家覆灭,铜铃也随着步尘缘而去,至于后来,步尘缘选择将它交给聂秋,那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不知为何,将这枚象征着家主的铜铃握在掌心中,步尘容竟莫名有了点安心的感觉。

久违了。她无声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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