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桃(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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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善见他心动,继续说道:“卖掉她们两姐妹,于崔家名声有碍,帮我做工就不一样了,只是长工而已;不过这十年,我管吃管住,她姐妹二人的一切都要听我这个主家的安排,包括婚嫁。”
俞小五一听就急了,这怎么能行呢?要是这样,他和云淑还怎么……
他一激动就要上前跟俞善理论,被奚晟从身后一掌捂住嘴巴,唔唔的说不出话。
俞善指了指崔家的半截砖房:“崔大叔也知道,我家正在盖房,若崔大叔愿意,我可以帮崔家把两侧的砖房盖齐。”
崔有旺一听,急切上前求证,不料扯到伤口,他疼得呲着牙追问:“此话当真?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就换两个丫头给你做十年工?”
尤其是小丫头,才七岁,等能派上用场还要好几年吧。
“当真,只要崔大叔点头,我保证给你把偏房也盖成气派的青砖大瓦房。”俞善说得斩钉截铁:“除此之外,我再出五两银子,只要崔大叔现在就签长工契。”
俞善之前听泥瓦匠八卦,崔家两边偏房的地基都已经打好了,半截砖墙用的也是上好的青砖,现在只差上面的半截砖墙,还有屋梁、瓦片那些。
俞善这些日子盖房子,粗略算一算,也就是十两银子的事儿。
再加上五两现银,一共十五两,买断姐妹俩十年的光阴,这是俞善能想出来唯一一个不让她们入奴籍,又能摆脱崔家的办法。
最终,黄牙婆眼睁睁看着到嘴的鸭子飞走了,连那个小的也被俞善霸占了去。
十年?十年以后黄花菜都凉了!无机可趁的黄牙婆,打又打不过人家,又当着人家村长的面,她不得不把这口气咽下去,气急败坏的带着两个打手走了。
俞善留着她,就是让她亲眼看着崔家两姐妹跟自己签下契书,好死了这份心,免得回去再想什么下三滥的招数骚扰云淑和雨淑两姐妹。
事情至此,潘寡妇就算有心留下小雨淑在家里做杂活儿,也由不得她了。
长工契书是俞怀安写的,一式两份,崔云淑姐妹俩这次是心甘情愿的按下了手印,崔有旺身为一家之主,也按下手印,把自己两个女儿赁出去十年。
俞善收起了属于自己的那份文书:“明日我就把钱送过来,先让人来量房子,保证一个月以内给你盖好。”
崔有旺这下心气儿彻底舒服了。这两间半截屋子已经成了他的心病了,无奈家里一直凑不齐钱重新盖。
这下好了,家里少了两张吃饭的嘴,又有了现银,连儿子以后结婚的新房也有了。
崔云淑按完手印,也不哭了,她抹干泪痕扭头进了柴房,出来的时候身上背着自己的小包袱,默不作声给崔有旺磕了三个头,起身以后,拉着小雨淑头也不回出了家门。
崔有旺心里突然有些不舒服,暗暗想着这丫头走得这么干脆,果然是没良心的赔钱货。
崔云淑摸着包袱里一个硬硬的布包,心里踏实得很。跟着善姐儿,她一点儿也不怕。
而且,之前她把在山上采竹荪,给俞善做帮工赚的钱全都偷偷攒了起来,就藏在柴房里面——这里潘寡妇是绝对不会进的。
这个家以后她是不会再回来了,她的积蓄自己带走,绝不会留在这里便宜潘寡妇一文半毫!
见证这一切的俞怀安不由心下叹息,先有父慈才有子孝啊。
三岁看到老,这两个丫头原本算是孝顺的,可崔有旺这个人死要面子,又一心偏着潘寡妇和她生的儿子。潘寡妇这个人能靠住吗?以后有他崔有旺后悔的时候。
把崔云淑两姐妹先送到庄子上,交待清楚之后,俞善和奚晟又来到上次看过桃花的地方。
这个时节,缤纷的桃花已经落尽,桃叶碧绿,一个个拇指般大小未熟的小青桃缀满枝头。
俞善看它们毛茸茸的十分可爱,忍不住伸手摘一个下来,送到嘴里轻轻一咬,嗯,一股又酸又涩的味道从口中蔓延开来。
俞善被酸得直吐舌头,奚晟看她犯傻,简直又好气又好笑,这毛毛躁躁的,更让人不放心了怎么办?
打破了沉默之后,奚晟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又偏偏张不开口。
还是俞善大大方方的问:“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一个月后。”奚晟把心一横,决定全盘托出:“我要回京参加武举乡试!”
他开了口,就像打破了某种桎梏,接下来要说的话,就觉得容易多了:“我虽然跟义父在这里定居,可籍贯却在京城,想要参加武举乡试,就要回到原籍投牒报考,在京城从乡试到会试、再到殿试这么一级一级考下去,如果我都能通过的话。”
奚晟解释得详细,俞善却注意到一点,她低声问道:“那……你的家人,还在京城?”
“嗯。”奚晟极其轻微的点了点头,转脸看向轻缓流过的溪水。
俞善突然心中一阵后悔,这滋味堪比刚刚鲁莽咬下去的那一口小青桃,又酸又涩,她忙开口:“有些事,你可以不说的。”
然而奚晟早就想好了,该把一切都讲给俞善听:“我外祖少年得志,不到二十岁就金榜题名,他才高气傲,做了几年翰林就辞官回乡,办了个书院,我亲生父亲跟我义父,都曾是我外祖的入室弟子。”
“我母亲自小聪慧,能诗擅画,是远近闻名的才女,比起我那只知道舞枪弄棒,一心向武的舅舅,母亲自小就是外祖的掌上明珠,在她身上倾注了无数心血。”
“外祖他为人开明,既然母亲喜爱读书,我父亲和义父又都是他的入室弟子,情同子侄,于是常常在家中设课,将三个人一视同仁的教导。后来恐怕你也猜到了,日久生情,我父亲求娶了我母亲,他们青梅竹马,又诗文唱和,本该是一对神仙眷侣。”
“我外祖看中父亲的才华,不嫌弃他出身寒微,将掌上明珠下嫁,但凡有点儿良知的人,都该知恩图报的吧?可惜他老人家看错人了。”
看奚晟的神色,俞善本来能想到这个结果的,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轻轻“啊”了一声。
奚晟朝她寂然一笑:“我外祖是有才华,可他只做了几年官而已,人脉不丰,性情又不算圆融。或许在我父亲科举之时还有帮助,等他考上进士,出仕做了官,我外祖的影响力就微乎其微了。”
“外祖常说,母亲是最肖他的孩子,他说的没错,母亲不光才华像他,更像他一样心如傲莲,沾染不得半点尘埃。父亲做了官以后就扔了诗书,醉心官场,他开始四处钻营,对此母亲很是不喜,他们夫妻间的情分本就有了裂痕,直到父亲纳了上峰的庶女为妾,更是渐渐陌路。”
奚晟的唇角始终噙着一个嘲弄的笑容,俞善觉得,这看起来很不像他。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察觉,尽管听起来似乎云淡风轻,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俞善还是发觉奚晟的语调越来越快,他两手不自觉的紧握着,青筋迸现。
俞善不知道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奚晟有多大年纪,可若说当年的事没有对他造成伤害,是不可能的。
“我母亲至死都没有原谅父亲,谁知她去后一年,我父亲根本没把当初那小妾扶正,而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官职更高的岳父,从此升官发财,光耀门楣……”
讲到这里,奚晟脸上一直挂着的嘲讽笑容,忽然化成一种冷酷的恨意:
“我是被外祖亲自上门领走的。我母亲去后,他很伤心,没过几年身体就衰败了,弥留之际将我托付给义父。”
“我祖父去的时候,义父已经考上了举人,他最终还是对医术最有热忱,后来干脆不考了,带着我四处游历,遇到一个合适的地方就定居几年。”
奚晟说完,眼中的冷意逝去,他看向俞善,神色才慢慢平缓起来:“义父总说我不肯回京是在逃避,其实他又何尝不是。”
“他要比母亲和父亲都年长几岁,却没有父亲那样的考运,屡试不中。母亲过世之后,我有一次听义父喝醉了,哭着说他本来是打算等考中进士再跟祖父提亲的,谁知母亲和父亲已经两情相悦,而且我父亲一路考中进士,顺利的让他望尘莫及。”
“义父不希望我像他一样抱憾终生,我也不想,你明白吗?善姐儿。”奚晟声音愈发低沉,他的目光坚定的注视着俞善,唇边一抹苦笑:“我只想你知道我的心意,并不需要你现在应承些什么,只希望我的运气比义父要好。”
俞善心跳得很快,她第一次在人前失去言语的能力,这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的感觉很是新奇。
她觉得自己肯定是红了脸的,面颊上滚烫的一片,许久之后,等那热度稍稍退去,就在奚晟以为俞善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她轻声说道:
“你想做什么,就只管放手去做,不要急于做什么承诺,我……年纪还小,最多,我等你回来,你说好不好?”
奚晟看着她,俞善也不避让,两人交换着眼神,许久,奚晟突然伸手拂去她额边的一缕乱发,低声笑着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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