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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有点懵, 脚底下像是踩了棉花般。
软乎乎踩不到实地上。
好在家人之外,他对谁都是那般冷冰冰, 没表情就是最大表情的样子。才心中再如何惊涛骇浪, 面上也不表露分毫。稳稳地接住了二哥递过来的橄榄枝:“二哥放心,但凡弟弟有余力,便不会袖手侄女跟侄子们。”
“定如自己子女般, 照拂也严格约束他们。”
就等他这话的胤礽拱手:“好, 有你这话,二哥就放心了。老四你……以前就是个好的, 以后必然更好。不过行百里者半九十, 前车之鉴犹在。你, 万万记得当初皇阿玛赠你那四字。”
“戒急用忍, 如此方能行稳致远。”
“二哥放心, 弟弟记下了!”胤禛点头, 再拜谢过。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已生。
等康熙再来看胤礽的时候,谈及这次探望, 胤礽就不由感慨:“四弟是个有心的。当年儿子当太子的时候, 他就一直忠心耿耿。常有直言劝谏, 殊为尽心。可惜……”
“到底儿子德薄才寡, 非但不能察纳雅言。还因四弟为孝懿皇后养子、德妃娘娘亲生, 更养了宁楚格那么个女儿心生猜忌, 对他诸多防范。”
“四弟却一直任劳任怨, 牢记着皇阿玛您的吩咐。”
“后来儿子事败,从天之骄子变成落水狗,谁不想趁乱踹两脚呢?唯独他与三弟, 虽然方法有差, 却皆对儿子手足情深,忠心不二……”
康熙冷哼,也是厌烦极了对胤礽忠心,对别个兄弟却丁点手足亲伦都不讲,甚至下手戕害的胤祉。
求情失败,胤礽虽有些落寞,但到底没敢继续说下去。
只忆及当年,皇阿玛把还是孩童的胤禛带到自己面前的种种。康熙的神色这才缓了缓:“老四的确是个好的,可性子急躁,行事也过于严厉了些。”
“六部轮了一圈,就鲜少有官员能逃过他训斥责骂的。百官就是怕他那手起刀落,哪个也甭想法外容情的严厉劲儿才……”
康熙微微摇头,似乎有些美中不足的样子。
换做以往,胤礽便是有再多的不赞同,也得乖乖憋回去。以免触怒了龙颜,影响到自己岌岌可危的地位。可现在,他都要‘死’的人了,哪儿还有许多忌惮?
当下笑言:“人无完人,金无足赤,谁还没有点小瑕疵呢?只要瑕不掩瑜,便无伤大雅。而且……”
“俗话说的好,慈不掌兵,义不经商,仁不当政,善不为官,情不立事。不是儿子说,您这几年有些过于追求这个仁字了。那起子官员被您纵的,一个个竟然敢挑起主子了呀!”
“不然若心底无私,不忘初衷。只想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摊上四弟那么个公正严明,兢兢业业的好主子,焉有不弹冠相庆、奔走相告的道理?”
康熙八岁登基,十四岁亲政。
转眼四十载,何曾被人这般当面指摘过?
一句过于追求仁名,似耳光拍在他脸上,如锥子狠狠扎在了肺管子上。直让他怒火大炽,偏行凶者还一脸无辜:“咱们爷俩可说好了的,忘掉此前种种不愉快。回到最初、最真、最好的状态。”
“在儿子心中,七八岁还可以童言无忌,能跟皇阿玛袒露心扉的时候才是最好。”
康熙好长一串国骂即将出口,可随即又看到胤礽一脸认真无限怀念的表情。也不由想起他七八岁,聪明伶俐,乖巧孝顺的样子。小小的一个,整日里学文习武,从不喊苦累。只说自己要加倍努力,争取青出于蓝,不负他的期待。
那时朝廷刚灭了三藩,正跟郑氏较劲。连年征伐之下,国库空虚,灾害四起。他每天都忙累到不行,可一看到保成努力读书练武。听他说想快点长大,替皇父分担的时候。那种骄傲、欣慰、满足……
便时隔经年,康熙也依旧还记得。
只可惜言犹在耳,他们父子却再也回不到最初。康熙沉默半晌,到底什么都没有说。只转身回宫的时候,步履都还有些蹒跚。
胤礽则是原地静默了许久许久,才摇摇头,轻叹出声:“往事已矣,多思何益?”
最重要的,是把握好当下与将来啊。
古来成王败寇,失败者的下场都是悲凉甚至称得上惨烈的。他能换个身份,继续过自己从未体验过的生活,已经是诸多废太子中的翘楚了不是?
胤禛哪知道父兄之间还有这么一番对话啊!
他就觉得最近,皇阿玛看他的目光尤其和蔼?
反常到他都开始怀疑自己的视力了!毕竟自从四十七年废太子以来,皇阿玛便患了疑心病般。瞧他们兄弟哪个都不是好的,都有觊觎他屁股下面龙椅的嫌疑。便没有,也都各有向背,保不齐在念叨着从龙之功。
佛系皇子们都压力甚大,更何况他这夺嫡热门选手?
过于低调就是子不类父,能力比额尔古纳河边上的直亲王都不如,更别说曾经的废太子了!高调?呵呵,那你就是有不臣之心。一顿恶骂过去,毒舌到让你怀疑人生。
比如骂老八那句辛者库贱婢所出,这么多年胤襈还牢牢记着呢。
当年良妃娘娘为了不连累爱子,都拒绝喝药,尝试把自己病死。亏了八弟妹及时发现,才没有造成胤襈毕生之憾。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了数年。
陡然从寒冬到了暖春……
雍亲王就很迟疑:“难道是咱们去瞧你二伯,给额林珠送陪嫁这事儿,让他老人家龙心大悦。觉得爷虽然看着冷漠,实则外冷内热,最是个可堪托付的?”
这,这点东西送的,也未免太物超所值了吧!
干啥啥都行,护阿玛更是第一名的宁楚格昂头:“阿玛说笑了,这种事实,皇玛法必然早就发现了。如今这……大概是对比?”
毕竟她们一家子知道二伯的后续打算,别人不知道啊!
而且他们也都不像自家。
阿玛曾为了给二伯求情,好好的郡王被撸成光头阿哥。自己跟额林珠一直保持来往,从未中断过。不管从哪方面说,她们那趟庄子之行都是无可诟病,无从指摘的。
别人……
可就涉嫌谄媚,关乎到站队问题了。二伯以前再如何风头无两,有丁点风吹草动就让人警惕不已。到底已经是废了七年有余的太子,原本的爪牙早就成了别人的爪牙。
不但不会也不敢再轻易备主,还一个赛一个地警惕。生怕二伯东山再起,转过身来算旧账。
所以刚见点苗头,就一个个的没有机会也制造机会明里指摘、暗里讽刺的。生怕皇玛法想不起当年旧事,意识不到二伯多不堪托付一样。
作为他们的新主子,十三叔、十四叔自然而然地倒了霉。
尤其十三叔,前面一废太子的时候,就被关在了养蜂夹道。千辛万苦才出来,才得了个贝勒。现在被皇玛法一通恶骂,转身就给塞进了清闲得不能再清闲的宗人府。
十四叔也彻底结束兵部历练,被指派进了他最不耐烦的礼部。
此消彼长之下,阿玛就成了唯一屹立不倒的大树。
让宁楚格都不知道为他捏了多少把冷汗。生怕当年公推太子事重演,阿玛会变成八叔第二。
为此小心翼翼的,连六礼都劝着阿玛从简、从简再从简。结果……
护爹小能手坑爹坑得妥妥的!
这不,纳征流程等刚交上去。准翁婿两个就都被唤去了昭仁殿,一同遭殃的,还有张廷玉这个宁楚格的未来公爹。
甫一觐见,三人刚行礼,口称陛下万福金安。
帝王这恶骂就这劈头盖脸而来:“安?有你们这班混账,朕如何安?岂能安?你们一个以宁楚格阿玛自居,一个说自己愿一生珍爱她。结果人生中唯一一次的婚礼,你们……你们竟敢委屈她至此?”
胤禛麻利跪下:“皇阿玛息怒,千错万错都是儿子的错,儿子……”
“闭嘴!”康熙手拿着那流程单子,恶狠狠地瞪着他:“你只告诉朕,这狗屁流程是哪个拟的?又是谁给你的狗胆同意的?”
提起这个,胤禛就满心委屈:“回皇阿玛的话,是,是您孙女的意思……”
砰地一声脆响,康熙手边的茶盏片片碎裂:“混账东西,竟然还敢往朕的好孙女身上推脱?小格格家家的,哪个不盼着自己十里红妆,风风光光的出门。恨不得三书六礼,样样都无与伦比?”
胤禛脸上一苦,特无奈地摊手:“您说的只是普通女子来着,您那好孙女儿又何时普通过?”
康熙一噎,这倒也是。但话虽这么说,到底婚礼格外不同啊!
被万般质疑迁怒的胤禛请求传当事人,当堂对质。
康熙虽哂笑,骂了句‘你当朕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好算盘?无非是笃定了宁楚格心善又孝顺。’
但到底还是着人往雍亲王府中走了一趟。
而这一来一回间,足有半个多时辰。胤禛、张廷玉、张若淞三人就那么规规矩矩跪着,仿佛被遗忘了般。
作为最反对,最想风风光光大婚,让心上的公主每一个环节都达到完美。却迫于岳父与亲爹双重压力,不得不同意从简的张若淞:……
真满心委屈,却不能为自己辩解一句。
好在经此一役,不管是纳征还是之后的亲迎,都绝简单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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