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三合一(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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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这是你的主意——师妹,军中是法纪森严之地,不能没有尊卑。”

叶争流做了一个切断的手势,轻松道:“上下级关系是上下级关系,但生活是生活。政委这个职责的作用,除了思想上的教育,就是生活上的关心嘛。”

向烽摇头,淡声道:“军中十五人一伍,若有缺少,自有伍长报给军需官。此外,军需官另有旁人监督,若有克扣士卒者,其罪当斩。”

“已经有人司职生活,军中职能从简,不必如此繁冗。”

迎着向烽认真的神色,叶争流并未感觉太过意外。

那天下午,叶争流曾和向烽长谈了很久。

不过,叶争流隐隐感觉到,向烽应该只听懂了严肃军纪的那一部分。

他理解为什么士兵不能拿百姓的东西——因为百姓会恐慌,会不利于后续的统治;因为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士卒不可能只精准地做到“拿点小东西”。所以管理上直接一刀切。

他也理解为什么不能调戏妇女——因为百姓会恐慌,会会不利于后续的统治;因为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士卒不可能只精准地做到“只调戏一把”。所以管理上直接一刀切。

没错,这两个复制粘贴一般的思考回路,就是向烽对于新军规的理解。

至于那些精神文明建设的部分,向烽愿意支持叶争流的工作,但他其实并没有实质上听懂。

因为愿意配合叶争流的思路,所以向烽至今没有组织秦西楼。

但正因为向烽没有听懂,所以现在他把这个问题重新摊平在叶争流面前,希望她能解决一下。

向烽理想中的军队,就是每个人都各司其职,如同一根笔直不弯的钢钉,坚定地戍守在自己的职务上。

叶争流不能说他完全错,因为一直以来,向烽自己就是这么做的。

他怎样要求他的士兵,他就更为严厉地要求自己。

正因为向烽本人才是那根宁折不弯的钢脊,所以黑甲营上下才会那样地敬重他们的将军。

叶争流想了想,对着自己的书房方向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请师兄喝杯茶吧。”

向烽的两片薄唇抿在了一起。预料到接下来的一场长谈——或许还是颠覆性的一场长谈,他惯常冰冷而锋利的神情,此时宛如在做战时准备一般。

过了一小会儿,向烽冲着叶争流点了点头。

——————————————

“有个问题,我想请教师兄很久了。”小书房里,叶争流捧着热茶,同时还给自己的背后塞了个软垫。

这是叶争流用于待客的小书房,其间按照她的习惯做了一些调整。

比如说更为圆润的桌椅风格、更适合她身高的家具(咳)、有点梦幻的窗纱颜色,还有一些零七八碎的东西。

除了黄三娘、白露、裴松泉、猴猴这样的亲近之人,一般人很少能够来到这里。

向烽坐到那个制式有点古怪的高大绣墩上,脸色一下子变得有点奇怪。

这东西里面似乎填充了豆壳,一动就沙沙直响。除此之外,比起绣墩,里面似乎更像个……羊皮筏子?他才坐上去,另一半就鼓了起来,贴近了他笔挺的后背。

叶争流笑着比了个手势:“懒人沙发。师兄放松一点?”

向烽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但坐姿依旧笔直得像是一棵霜雪中的寒松。

将这一切收归眼底,叶争流只觉自己毫不意外。

当然,向烽就是这样的人。

恪尽职守,也恪尽规则。

若向烽不是这样的性格,他本该更轻易地理解秦西楼现在正在做什么。

但正因为向烽是这样的性格,那天夜里,面对叶争流手上鲜红的凤凰令,一身银甲已经被腥血染黑的将军,才会义无反顾地冲着叶争流单膝跪地,头盔顶上的红缨随着他的动作一低。

叶争流喝了一口茶水,心中竟然隐隐升起一股挑战之意。

要知道,她现在在做的,可是从前解凤惜都没能做到的事——

“我一直都想知道,大师兄为何对师父那么笃信?仅仅是看到他的一个信物,就可以……”

从向烽的表情来看,从前应该根本没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短暂的沉默以后,向烽开口道:“师父对我,如师如父。”

他的讲述风格带着一贯的简洁,大概世上最动人的故事,放到向烽嘴里讲出,都可以被精简成一个干巴巴的三句半。

“昔年在玄衣司的时候,师父贵为殿主,我只是一个马奴。有一天,他让我替他拿着他的烟枪。后来,师父收我为徒。没了。”

叶争流:“……”

她觉得向烽绝对省略了很多跌宕起伏的情节。

即使知道对比是不好的,叶争流此时也忍不住怀念秦西楼。

要是秦西楼在这里,她真该让秦西楼给大师兄做个示范。

以秦西楼的口才,哪怕只是个普通的早起,都能绘声绘色地说上一出“一颗豆子的漫长旅程——秦西楼拉屎记”。

但是,嗨。

叶争流忍住自己捏一下眉心的念头,舒舒服服地往后靠在懒人沙发上,温声道:

“我想让秦西楼做的,我想让士卒们学会的,就是师父于大师兄你的意义。”

向烽静静地扬起眉毛,显然没能理解叶争流的意思。

“坦白的说,我想让士卒们一想到黑甲营,就像是师兄你想到师父一样。他们会感到一种如师如父、如母如长……如你念及师父一般的心悦诚服。”

为什么家庭一向是最温暖的港湾?

因为家庭是人们心灵上的栖息地。

黑甲营也同样可以是士卒们心灵上的栖息地,沧海城、风海城也是。

“……”

叶争流很难在向烽脸上看到这样纠结的表情,他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叶争流,似乎有很多话想说。

叶争流笑了笑,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师兄听我说完。我知道解凤惜这样的师父,或许一百年才会遇到一次,秦西楼和师父是两种类型的存在。

但没有关系,除了秦政委之外,将士们之间互相团结、一同成长的痕迹,也是留在军中更为宝贵的精神。”

“你看,他们现在不是已经学会,不要那么排斥风海城的士卒了吗?”

向烽慢慢地摇了摇头。

“师妹。”他用一种庄严的口吻对叶争流说:“你可能误会了,我没有把师父当做我娘。”

叶争流:“……”

她后知后觉地回忆起来,自己好像用了“如母如长,如解凤惜”这样的形容词。

不等叶争流纠正,向烽又皱起了自己一双挺峻的眉头:“但你这样说,我便明白了。秦西楼在做的事,确实是‘如师如父,如母如长’。”

毕竟关心士兵衣服补丁这种事,听起来就很像是母亲会做的。

向烽想了想,问叶争流道:“黑甲营并不是一个人。但你希望,‘黑甲营’能够像人一样?你想给它一个概念?”

叶争流有些惊喜地抬起眼睛:“师兄理解了?主要的概念不是黑甲营,而是‘天下大同’。”

向烽沉稳地一点头:“因为玄衣司就是这样做的。和你说的很像。”

叶争流:“……”

叶争流哽了一下,心想师兄你至少拿个好一点的来做比方。

不过回想一下……见鬼。

至少就叶争流和应鸾星的相处来看,玄衣司的洗脑工作做得十分到位彻底。

叶争流不得不纠正道:“师兄错了,我们正在做的,和玄衣司不一样。”

秦西楼带领士卒感受的,带领士卒追求的,是人性中天然积极而向善的东西。

意识形态在某种方面上趋于相似,但它们的目的,和通常目的所选择的途径,有时会截然不同。

向烽站起身来,负手而立,语气却些微地放宽。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以放手让秦西楼去做。”

有玄衣司这个曾经亲身体会过的例子,向烽现在,能够些微地理解叶争流究竟在做什么了。

至于更多不能理解的部分……

向烽很是沉稳地冲着叶争流点了点头:“我会一直看着。”

一直看着,然后一直学。

叶争流才是沧海城的城主。所以,既然叶争流已经坚定了决心,眼见这样的“精神建设”不可避免,那么向烽不会阻止她。

但对于自己军队中发生的事情,向烽需要有足够的了解。

就和他刚开始学习长刀、学习短剑、学习弓.弩和许多许多的兵器一样,现在只不过是更换了另外一个学习的对象。

另外……

向烽也想知道,他预计要用四五个月,甚至更久的磨合才能成功的事,秦西楼是怎么做到的。

是因为补衣服吗?

还是因为他开始给别人当娘?

………………

由于大师兄外表的欺骗性,叶争流怎么也想不到,此时的向烽在脑回路上有少许跑偏。

没关系,这点小小的偏差,在日后就会被自动纠正回来的。

还有另一件事,叶争流没有预料得到。

——那把匕首,其实并不是对向烽全无影响。

叶争流这辈子都不会知道的一件事是:在回营以后,向烽所下的第一个命令,并不是让秦西楼前来见他。

冷淡而冷酷、漆黑的双眼永远深沉如斫冰沥雪、对规则严格遵守、几乎让人怀疑他除了听命之外,是否还有其他感情的向烽向将军……

他回营的第一件事,是给自己套了两条秋裤。

——————————————

两日以后,阅兵仪式准时在黑甲营外举行。

到场者,城主叶争流。

此外还有特邀嘉宾,即是刘家和王家的两家家主。

这两家家主刚刚接到叶争流请柬的时候,一度非常高兴。

高兴过后,他们又忍不住升起几分怀疑,猜测一贯傲慢粗鲁的叶女是否正酝酿着阴谋。

毕竟,过去那么久的时间里,叶争流都没有邀请过他们一次。现在不年不节的,叶争流忽然就抛出了橄榄枝,这让谁听了都会感觉不对劲儿啊。

但是叶争流给出了一个令人无法拒绝的理由。

她告诉这两家的家主,她这次请他们来,是为了他们的盐田。

盐田!

两家家主都已经打听过了,负责修筑盐田的是叶争流的某个师兄。

据说大部分的盐田早就已经修好,剩下的部分做得那么慢,只有可能是在磨洋工。

这一部分是心知肚明让给叶争流占便宜的利益,在交换过观点以后,王家和刘家暂时按捺下来。

如果叶争流这几日没有送上请柬,那么,最迟在本月的月底,两位家主也要联手找上城主府去,要叶争流给个说法了。

但现在,既然是为了盐田邀请他们……

两家家主欣然应诺上门。

然后他们就发现,城主府并未备上酒菜。

厅堂里固然茶点俱全,然而叶争流所穿的,并不是日常待客的装扮,也不是接见重客时的隆重礼服。

她打扮的非常利落,一身劲装,正笑吟吟看着他们,仿佛只要一声令下,两廊刀斧手准备就绪,接下来就会有人跳出来手起刀落似的。

刘家家主:“……”

王家家主:“……”

怎么回事,你不对劲儿!

要不是这一次他们都各自带来了自己倚重的卡者,两位家主想必会流露出失态之色。

叶争流不顾他们的惊疑之色,请两人落座,象征性地喝了一口茶水,然后就说道:“车马已经备好,那我们这就出发吧。两位,请。”

刘家家主和王家家主心中的异样感越发浓重。

他们问:“出发,去什么地方?”

叶争流微笑着,眸光中却充斥着兵戈般的寒芒之利。

“当然是……阅兵仪式。”

“我们去阅兵仪式上一观,然后,好好地讨论讨论盐田的事。”

当这个听名字就带着一点不祥的称呼落入耳中时,即使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王家家主和刘家家主的脸色,还是忍不住绿了绿。

他们都嗅到一种气味。

那是一种相同的、感觉到自家盐田好像在离自己远去的气味……

…………

只能说黑甲营精心操练的阅兵仪式,果然非常精彩。

两位家主在没有撕破脸的状态下,半被言语强迫地,请到了临时搭建的阅兵台上。

然后,他们就不得不观看了一场剑指自家的阅兵式。

在一开始的队伍出操、行列变动基本功上,两位家主还能保持镇定,甚至饮茶评论。

但在接下来出现“攻坞堡演习”的时候,他们的脸色就开始隐隐变化。

在发觉为了这场阅兵,黑甲营竟然真的模拟坞堡的厚度和规格,建造了一个缩小型的坞堡的时候……

钢铁厂出品,黑甲营的军机师组装而成的精钢坐./弩,后坐力极大,加上冯文典的巧手改装,一弩甚至可以射穿坞堡的厚壁。想要将坞堡上驻守的兵勇尽数拿下,并不是虚言。

除此之外,还有黑甲营中训练有素,几百人仿佛拧成一体的卡者阵……

王家家主失控地站起身来,他看着叶争流,冷声问道:“城主这是什么意思?”

叶争流笑道:“先生坐,何以至此?这只是一场阅兵而已。”

这一回,她甚至没有再提“盐田”两个字。

…………

昔有杯酒释兵权。

而今,叶争流一次礼貌性的阅兵仪式,就合并了沧海城的盐田。

从此以后,两城的盐铁之权,尽归叶争流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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