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力能扛鼎 第290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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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街处处都是祭天的索伦杆,细杆高两丈,高高直指着天,顶上有碗状的袋斗,猪羊杂碎盛在碗中供鸟雀啄食。

元兵策马穿街而过,底下根基不稳的索伦杆被撞得翻倒,四处的百姓跪得跪,哭得哭,也有疯狂抢上去跟乞儿一起夺食的,被喜鸟动过的食物带了吉利。

越是贫门,爹娘越急着给儿女裹一身黑衣,白纱缠头,抓着孩子往遴选灵童的巫士帐里送。

满城贴了告示,所以未满十岁的孩童都要来参加遴选,选不上不要紧,会事儿的、机灵的都能选作大灵童随侍,跟着大灵童进大都,做他的伴当。

那些孩子有的乐意至极,有的脸上顶着大人的巴掌印,不敢哭,瞠着一双惶恐的眼被扔进帐里去。

爹娘在外边求神拜佛,盼着孩子被选上,只要舍了爹娘,舍了自己的名姓,就能去蒙古人的京城做富贵人。

每一顶帐前都人满为患,人群中忽然蔓开嘁声:有个丫头被选上了。

外边的爹娘猛地慌了神,再想进帐去看看自己姑娘,却不许了。元兵抱着刀挡在帐前。

里边小姑娘哇哇地哭,当娘的泪流了一脸,隔着帘在外头喊:“大花儿,你记着,你是去过好日子的,你过好你日子就行啦!一辈子也别惦记爹娘!”

这生离终于勾扯出百姓两分心慌,围着的人互相望了望,见大伙儿虽犹豫,却谁也没扭头离开。因为随侍名额少了一个,更着紧地把孩子往帐里推。

“小公子,咱们进哪个帐?”

街角处,最年轻的影卫今年十六,屈着膝驼个背,勉强还能装个孩子,糊了个疤脸,带着乌都混在一群乞儿里。

他们被巫旗和铃铛搞怕了,成心躲着有巫旗的地方走,到了镇中,遍地巫旗巫士,实在避无可避了。

乌都逼着自己把目光从那顶帐前扯回来,冷得牙齿都在格格作响,身上的破衣只能勉强蔽体,面具上头又糊了一层锅灰,装得跟乞儿一个样。

他喃喃:“咱们不能进帐,一对一面试我肯定栽,咱们去大旱桥那个点——这条桥洞里会形成狭管效应,今日大风,风向东偏南15°,所以桥洞里的风会从东往西吹,咱们就从西头过去,万一巫旗真有什么鬼祟,看见我就对着我吹,也能说是风吹的。”

“至于巫铃响了怎么办……就靠这群小朋友了。”

雇来的乞儿们小的五六岁,大的十一二,都是市井滑头,收了钱就行,管你要办什么乱纪的事儿。

一群小孩簇拥着乌都往桥洞那个遴选点走,那洞里果然也坐了两个巫士,瞧见这些满身污秽的小乞丐,先皱了皱眉。

洞中天、地、火三面巫旗若有所感,抖动的动静大了些,方向却没变。

乌都心噗噗直跳,攥着影卫的手,蹦蹦跳跳走进桥洞。巫士目光不过才落在他身上,还不及细看,周围小乞儿骤然炸了锅,全从兜里掏出了铃铛,叮铃铃铃一阵疯狂乱摇。

“响了!响了!我是灵童!”

“我是!我才是!”

乌都震惊看着围着他的这一群小孩,拳打脚踢的,扯头发的,咬胳膊的,打成了一片。怕露馅,乌都也连忙跟旁边的影卫装模作样打了两下,被推得摔了个屁股墩儿。

巫士一变脸,元兵怒而拔刀:“哪来的穷娃娃!惊扰请灵!快滚!”

十几个乞儿哇哇大哭,嚎着“明明铃铛响了!旗子朝我吹的”,嗓门炸耳。乌都抱着屁股哭得最惨,最是情真意切,被元兵连推带搡撵出了桥洞。

晏少昰在荒村等了半日,耶律烈跟手下辽兵打了半日的牌九,一把输把把输。

两人等得心焦口燥之时,乌都总算回来了,隔着老远,喜滋滋冲他俩挥了挥手——脑门上以墨迹画了个黑圈。

他没被选上。

第264章

元兵替防仅仅三日,镇上风声一日比一日紧了。

萨满族似也察觉到如此被动地等灵童上门遴选不妥,那日与大灵童打了个照面的巫士指天立誓,三日里不眠不休,拼命回想大灵童脸上的每一寸特点,就差把自己的印象刨出来示人。

全镇巫士拿着画像比对完了,才不情不愿地冒出一个认知:镇上有富贵人家不信奉他们草原的天神,压根没来巫帐遴选,躲藏在家里了。

哼,无知、短视至极!

元兵得了令,开始逐门逐户地搜查,敲开镇上每一个人家的门,尤其对富户家的孩子查得紧。

此地与番邦人混血的孩子不少,蓝眼睛的也能见着,不论年纪身份,一个一个拉到巫帐等着验灵。

每一个从帐里出来的小孩都如惊弓之鸟,满眼惶恐,哆哆嗦嗦离开的。

乌都举着千里眼观察镇上情形,两条短短的蚕眉皱成疙瘩,看得却有点分神,一会儿望望镇中,一会儿望望山头的彩旗,没看两眼又去望天边黄昏了,手在物镜前摸摸按按,调焦轮左转右转没个停当。

——还是个贪玩的孩子。

廿一只当他不会用,怕小公子盯着太阳灼伤眼睛,忙把千里眼拉下来,笑说:“这奇物虽精巧,却也有使用的法诀,等小公子再大些了,我教您使。”

乌都看着他把珍贵的千里眼收走了,没作声,左右自己想看的都看完了,惆怅地叹口气,坐回墙边去算明日天气了。

他个头小,一举一动都未脱稚气,廿一好笑地摇摇头,对镜一瞧才觉出不对——镜片不是原来的镜片了,前端覆了一层灰色的薄膜,灰蒙蒙的竟似能滤光,夕阳赤红泛金,入镜后竟不灼眼了!盯着太阳看,眼睛都不流泪!

廿一忙追上去问:“小公子,这是什么奇物?”

乌都头也不回:“仿巴德膜。”

仿得太糙了,他们一眼就能瞧出材质,没什么好讲的。

乌都叠合风向、风速,拿地杆影长算日落方位角,靠黄昏颜色预测云顶温度,不太用心地起了个数字模型,往墙上刻了句“阴有阵雨”,啪,把木炭扔进炉里。

他是焦虑的,焦虑到生理钟都变了样,躺床上要失眠,天不亮就醒了。

耶律烈日日盯着布防,把周围十里地摸了个遍;二殿下屋里的灯二更歇,天明前就又有了起身的动静。所有影卫刀不离枕,睡觉不脱靴,守夜的人一夜两换,从天黑守到天亮。

萨满和元兵找不到他,渐渐发了狂,以重金悬赏通缉,鼓励邻里互相举报有这样面容的童子。

乌都心慌得厉害,倒不是怕自己被抓住,是怕自己一个把这四百多人全连累得丢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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