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神疑鬼(2 / 2)
这表现让老夫人极为不满,“哼”了一声。米氏落井下石:“二嫂,小辈在这儿,做个好榜样。”
程素素忙站了起来,说:“二婶就是好榜样。我亲婆婆去得早,都说她老人家贤良淑德,我只恨没福气聆听教导,侍奉朝夕。如今有婶婶们在面前,在我心里也与亲婆婆差不离的。没有非得叫亲婆婆给笑脸的,也就没有非得叫二婶在这时候喜笑颜开的。听说二婶与我婆婆相处最久最好,过几天闲下来,我还跟二婶讨教,听听我婆婆的旧事。”
她一口一个“亲婆婆”把叶氏给翻出来,又勾起郦氏的旧怨来了。一个是她年轻时的心理阴影、是旧恨,一个是她中年之后的心理阴影、是新仇,新仇拿旧恨来压她,滋味太酸爽!郦氏怕自己失态,匆匆地说:“官人这会儿该吃药了,我先回去了。”
这一天午睡,她就梦到了叶氏浑身缟素站在床前默默看着她,将她吓得双足连蹬,踢开被子冻醒了。醒来之后郦氏就犯了嘀咕,疑神疑鬼,不惮于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程素素,认为是程素素在弄鬼。否则何以那一年侮辱她的手段,与她自己对付叶氏的,那么像呢?对了她家是道士,一定有什么鬼神手段,巫蛊之类。
“二婶就是好榜样”,什么榜样?郦氏越想越害怕,程素素又坏得冒烟,时不时提醒她一下。害得她总梦到叶氏,或是叶氏自己、或是婆媳俩并肩阴笑——这是后话了。
却说,郦氏走后,方氏和米氏也住了口,有默契地不提二房,说起谢麟什么时候回来一类。程素素道:“来信说请旨,等圣上允了,他再动身,最快也要下个月末才能到……但愿能来多住几天,在家里一块儿过年。去年我们自己过的,都不热闹。”
米氏笑道:“那是,还是家里热闹。不过呀,你们多使使劲儿,多生几个,就热闹啦。”
程素素装羞涩。
又说笑一阵儿,米氏、方氏都有家务要担,结伴去理事了。林老夫人才说:“你对你二婶过于和气了,反而是纵容。”隐隐有不赞同的意思。
程素素道:“她心里烦,再顶起来就越发拧了。方才不是奉承,是真想和二婶好好聊聊。不怕您生气的说,二叔飘逸,不屑俗务,二房如今井然有序,是二婶的本事。听说我婆婆在世的时候,人人都夸,二婶与她相处甚久,想来是有些遗风。这次外放出去才知道理家不易,想多向长辈讨教。
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来,二房是谢家的二房,气儿顺了就得明白还得跟家里一条心。我等着那一天。我那年不懂事,拒了她的指点,她生气也是应该的。不提时机,她的话还是有道理的。”
林老夫人与谢丞相冷眼看着程素素行事,心里是喜欢的。然而二位也不容易糊弄,夜深人静,心中难免冒出一丝“郑伯克段于鄢”的典故来,这典故活学活用也是能耐,那就减分了。
程素素这番话正解其疑,又不掩郦氏之能,且正中二老心中在意之处。提到叶氏,林老夫人也是感慨,四个儿媳妇,她最喜欢的也是叶氏。连带的对郦氏的不满就更多了几分——不懂事,聪明用不到正地方,如果今天是叶氏,必定不会如此。
林老夫人便说:“可真是要小孩子担重担啦。”程素素戏言:“我力气大的。”林老夫人笑了:“那也辛苦了。”程素素道:“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林老夫人释了疑,回来与谢丞相私语。谢丞相叹道:“程家的家教,是真不错。只恨程道灵被李成三那个狼崽子抢了先!”他心中的完美继承人,乃是程犀那样厚道而不死板的温暖青年。程素素当然也不错,到底是女子,品格再好,外事上面还是要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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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数日,天气愈发冷了,皇帝因谢麟憋了一年,终于拿出了不错的成绩给他长了脸,也痛快地特许谢麟回京。消息很快从宫中传到了相府,谢丞相脸上也出现了久违的微笑。
不开脸的还是郦氏,谢源的病更重了,谢源再没用,此时也死不得。程素素不知道郦氏疑心生暗鬼,勾起亏心事来,只想“艾玛,你也太容易被挑衅了吧?这不像是能逍遥几十年的狠角色该有的样子啊,是不是憋着坏呢”,心生警惕之余表现得对郦氏更尊重了。
林老夫人暗示胡妈妈与郦氏谈一谈,将程素素的“好意”传达给郦氏。不提“那一年被拒绝的好意”还罢,一提起来,郦氏又满脑子“小贱人”无限循环了。“小贱人”连着“与亲婆婆相处最多”,郦氏越发疑神疑鬼了,愈发相信“这小畜牲是不是那个死鬼阴魂不散托梦教唆的?”“小畜生多大了?是不是死鬼投胎报仇来的?不对不对,年纪不对,难道是鬼上身了?”
胡妈妈等不到她表态,回来对林老夫人大摇其头:“长房二娘没得说,可二房那位……唉……”
林老夫人垂下眼睛:“早就有取舍了。二娘不能如意也好,叫她知道这世上不是所有东西都能焐暖,早早冷了心肠,免得吃亏。”
胡妈妈低头不语。
程素素此时正在书房陪谢丞相整理文稿,谢丞相积了数十年的文字都收得好好的,内里包括几十年来写的奏本、起草的章程的副本。数代以来,许多官员有这么个习惯,给皇帝上书都要留下底稿,一旦有事可有个证据免得被冤枉。大限将至或是死后整理一下,揭出自己为谁谁求过情做好事不留名,又或者在某事上劝过皇帝有功但不宣扬之类。
也有运气不知是好是坏的,譬如有一位侍郎,先帝时曾歌颂过今上那位厉害的嫡兄,指今上不如他,此事一直没有人知道,活着的时候在今上手上官运亨通,死后整理文稿,咔,理出来了,被今上夺了谥号赠官。
谢丞相指挥程素素将什么抒情小记一类都扔一边不去管,先理奏本一类。一面整理,一面讲理这件是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做的决定,当事者有谁、各自立场如何、都做了什么、有什么结果。有的达到了目的,有的是谢丞相失策,还跳了坑。末了,谢丞相道:“我这丞相,是吃亏吃出来的。年轻时意气风发,自以聪明,不知深浅的时候吃的亏太多啦。”
程素素道:“是,多亏了您找了江先生给官人,不然呐……也吃狠了亏。”将邬州的一些吃亏的事慢慢讲了。
谢丞相与江先生有联系,早就知道了,也装着不知道,点评道:“做得还不错,知道忍着。”
“等他回来了,您当面夸两句呗。”
“哈,他才不稀罕呐!我是夸你的,你吃得苦,他?他不是状元吗?不是顶聪明的吗?做不到才要骂哩。”敲敲桌子,让程素素继续整理。
程素素闷头干着,居然在里面还发现了很早之前写程节的,是一封谢丞相给友人的书信,夹在参古老太师的折子里,直言程节要倒霉——刚则易折,程节做事知变通,看似柔软和气,但是做人不变通,信念太强又不弄权,早晚得完蛋。
程素素:……
整了大半个月的文稿,朝廷几十年的风云尽在其中。程素素可算开了眼了,谁掀过谁一跟头,谢丞相怎么坑的古老太师,怎么跟梅丞相互殴完了又联手,联手完了再对踹。对谢丞相的毒舌阴损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精彩!
这一日,程素素听着梅丞相的黑历史,记着自家师伯的不共戴天之仇,琢磨是不是能挖坑。忽然,书房门被撞开,寒气杂着雪花送进来一个人。
谢鹤哭扑到地上:“阿翁,我爹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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