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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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认不出你,也不再认识自己,把“阿华”的名字放在另一个女人身上,放在护工身上,千方百计地对她好,给她糖吃,给她买衣服。攥着寿衣看半天,也不认识当初自己一针一线绣上的那个好看的纹样……是“华”。

“你当初也是这么说的,第二天你逼她去卖。”

有外人在场,良叔窘迫地瑟缩了一下,“我那时候鬼迷心窍……鬼迷心窍……”

“把我带到澳门要卖给泰国佬,也是你鬼迷心窍,是吗?”

商陆猛地抬头,死死地盯着柯屿,“你说什么?”

“十四岁那年,他说带我去澳门打工,赚得比大陆多,说澳门十四岁就算成人了,不算雇佣童工。澳门岛葡京赌场外面的那片贫民窟,里面数不尽的暗娼赌馆高利贷,他把我带过去,把我扔在那里,就为了换一万赌资。”

良叔低下头,半晌,谄媚地笑了起来:“你看,你不是跑出来了吗?那时候就知道你肯定有出息!叨叨,你看你现在,穿得好,吃得好,是不是在外面做大生意当大老板?”

“住嘴!”

却不是柯屿,而是商陆。他冷冰冰地睨着良叔,高大的身影像山一样,黑沉沉地压着他,让他连脖子直不起,只吊着一双眼睛觑他,硬着头皮虚张声势:“你、你you算个什么东西?”

“买卖儿童犯法。”

十四岁的柯屿在澳门岛无尽的暗巷里疯狂奔跑,鞋子跑掉了,手掌擦破了,脚趾甲翻了,他不停地跑,跑过霓虹灯闪烁的娼妓馆,跑过乌烟瘴气的麻将馆,跑过凶神恶煞的高利贷马仔,凭记忆和路牌仓皇地跑向海关。

九岁的商陆在父亲的宴会上无所事事。商家与别人合资拍下的赌牌正式挂牌运营了,香槟酒水晶灯,他西衣西裤小领带打得板正,觉得今晚的管弦乐队不够悠扬,而他怎么都发不好平舌音和翘舌音,老师一定会打他。

二十九岁的柯屿把最难堪的伤疤袒露给他看,听到“买卖儿童犯法”六个字,忍不住在心里莞尔。他说得不是不对,只是天真。二十四岁的商陆依然天真,被保护得那么好的天真。

“十四岁了不算儿童了嘛,”良叔勾着肩膀嘿嘿一笑,“再说了,叨叨不是亲生的,供他吃供他穿到这个岁数,已经很仁至义尽了嘛。喂,靓仔,怎么,你是叨叨的那个?”真正笑起来的时候,才知道他缺了好几颗牙,但还留着一颗氧化了发黑的金牙,这让他本来就下流的笑看上去更加淫秽。

“别不好意思,我们家叨叨长得漂亮,我知道,”良叔挠了挠头发,“要不然卖不上价钱。真去了泰国很好啊叨叨!那里客人都是鬼佬,你知道的嘛,鸡巴又大给钱又爽快,你不亏的啊——”

砰!

良叔整个人连椅子带桌子都被一脚踹翻在地。桌子压着他,压着他孱弱如柴的胸膛,他呼呼喘气,哀哀呻唤:“……肋骨断了……肋骨断了……来人啊,这里有人打、打、打——”一句话未出,他呜咽一声翻起白眼,被商陆的又一脚当胸踹得痛晕了过去。

第51章

护工鱼贯冲入。良叔年纪大了,又经过这么多年黄和赌的摧残,两脚下去就已经有出气没进气,被七手八脚地横着抬了出去。

柯屿拉住商陆往后撤,商陆平复了下呼吸,消沉地抹了把脸:“不好意思,没控制住。”

柯屿淡淡道:“我是怕你把他打死了。”探亲室一片狼藉,他抛给商陆一支烟:“缓缓?”

商陆失笑,凌空接住咬进嘴里,但不点燃。

“既然这么恨他,为什么还要顾他死活?把他扔在外面自生自灭不是很好?”

“试过,被缠上了。”柯屿轻描淡写。

“缠上?”

“我找到工作以后,他就三天两头问我要钱去赌,那时候我奶奶老年痴呆还没严重,老人家守旧,被折磨了一辈子也不忍心丢下他,他就利用我奶奶威胁我。几千几万隔三差五要。”

他没有,只好跟公司预支。一次两次,终于被汤野知道。不知道怎么回事,老头子也同时找到了汤野,以为他是柯屿的雇主老板,说自己是监护人,有权利保管他的所有工资。从那以后,就都是汤野垫资。从几万到十几万,老头不是没怀疑过柯屿在做什么工作,幸而那时候柯屿根本没什么曝光机会,他也根本不看电视,所以始终不知道他是去当了明星。出道第二年,柯屿有了一笔属于自己的不菲的积蓄,终于把他关进了这家精神病院。

从此以后他就知道了,钱真的是个好东西。

他想要的自由,只有钱能买到。

汤野不是没怀疑过良叔的去向,柯屿说他死了。

两人走出病房大楼,回到绿荫草坪中。从山上远眺,可以看到海岸线沿途的生蚝田,上面小彩旗飘扬,在阳光下反射着粼粼的波光。柯屿被风吹得迷了眼,沉沉地吁一口烟后笑着问商陆:“是不是觉得我很恐怖?病例报告是我伪造的,我为了困死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每次来看他,不是为了确定他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改过自新,我只是为了看他求我,像刚才那样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着说自己错了,哭着说自己没有精神病,求我放过他。”

“他老当益壮,快七十了还跟人赌台底,欠了六百多万,还不上,被人剁掉一只手,如果再还不上,就砍我奶奶。这种跑偏门生意的,没什么所谓的祸不及妻儿,你欠我钱,我就搞你家里人。这笔钱,是我老板帮我还的。”

“汤野?”

“嗯。”柯屿淡笑着,低头掸了掸烟灰,“奶奶的疗养院和护工也是他找的……不,疗养院就是专门为她建的,就在那里。”山脊绵延起伏,他指向西边,仔细分辨的话,会看到一栋白色的房子。

商陆分辨着柯屿的神色和语气:“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顺便想起了而已。”柯屿扔掉烟头,“导演,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

“说。”

“刚才你看到的这个赌鬼,名字叫梅忠良,可不可以把他写进你的电影剧本里?”柯屿半真半假地问,笑了起来,“我片酬给你打骨折。”

这个剧本有几个支线人物,其中一个赌徒角色的设定跟他很像,但远没到这么丧心病狂——或者说,是商陆的见解有限,没有想到赌徒竟然可以到这种地步。

商陆不置可否,笑道:“你这个报复方式倒是很清新脱俗。”

“潮汕人讲究光宗耀祖,死了到地底下是要见祖宗汇报工作的,”柯屿冷漠而认真,“他活着,我要他困在这里被别人当成精神病,每天饱受疯子、神经病、镇定剂的折磨,等有一天老天眷顾他让他死了,他也休想安安稳稳地进宗祠、立牌位、受香火——我要‘梅忠良’这三个字,遗臭万年。”

他以为商陆会对他的阴暗不寒而栗,却没想到他两手插着裤兜,似笑非笑地问:“像葛朗台那样?”

柯屿微怔,继而笑了起来。越想越是好笑,不由得扶住商陆的肩膀笑得喘不上气:“对,就是这样——你好自信啊商导,你有比肩巴尔扎克的才华吗?”

商陆顺势揽住他:“你觉得有就有。”

柯屿收敛了笑,“我要是觉得有呢?”

商陆垂下眼眸,认真地说:“高山流水,士为知己者死。”

柯屿与他对视,涌动的海风中,他的额发向后拂起,露出如画的眉眼,语气沉静而声音很轻地说:“善哉,吾之心而与子心同。”

商陆没明白,想要追问时,柯屿却松开手,自顾自走向了车子。商陆帮他解锁,他坐进驾驶座:“我来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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