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2 / 2)
商陆是百无禁忌的,既然投资方这样重视,他也就随着去了。他有他自己的仪式感,穿得比平时正式,白衬衫配休闲西裤,腕表袖扣和香水都挑过。
到了现场,红绒布包着案台,上摆烤乳猪和新鲜瓜果,香炉之上供奉着祖师爷关公像。媒体席已经若无虚席,摄像机在警戒线外排成一排,都争相想要拍到最好的机位。
他不喜欢曝光,因而没有安排采访环节,被媒体镜头和话题怼上来,也只是绅士地点头致意,笑容绝对说不上热烈,但也不冷淡,总而言之,新闻镜头那样的严苛真实,他也扛住了。
良辰吉时不能错过。按惯例,导演先上香,然后是投资方代表兼总制片聂锦华,最后依次是其他主创。上完香后,众人一起面对着媒体,将摄影机上蒙着的红布一起揭开,便是开机大吉。
这是中国娱乐圈的独特风俗,商陆之前对此不置可否,但亲身置身其中,他真实地感受到了中国电影人的敬畏感。
所有人一齐一心祈祷着一件事的成功,这件事事关理想、梦想、事业和一切光影艺术里的抱负。管是拜关公也好、菩萨也好、佛祖也好玉皇大帝土地公公也好汤显祖也好,这大概就是中国式的仪式感了。
柯屿也穿了衬衫,两人打扮一个风格,站在一起养眼得不得了。谢淼淼打趣:“大红地毯白衬衫,你们两个像是要去民政局领证。”
柯屿从容道:“般配吗?”
等谢淼淼回一个斩钉截铁的“般配”,他把手里的利是拍进谢淼淼怀里:“真会说话,祝你利利是是。”
苏慧珍笑容满面地在采访区接受专访。她话题度不错,因为再度出山,连带着已经没落的港区豪门八卦史也跟着被翻出来。她是很懂的,这样的场合绝不喧宾夺主,浑身上下的珠宝都摘得一干二净,只穿了一身玫色套装,看着雍容大方。
“您已经息影了超过二十年,是什么让您下定决心重返荧幕?”
“您为什么选择「偏门」这部电影作为重返荧幕的第一作?”
“您之前知道小岛吗?有没有看过他的作品?之前搭档过这么多影帝,您对这一次的合作期待度打几分?”
苏慧珍讲话轻声细语:“我很喜欢柯屿,也很喜欢商陆,这些年轻人潜力无限,让我看到了中国电影的未来,好像就在我眼前闪闪发光。「偏门」这个故事,就像他们两个一样,都是发着光的星星,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老演员,能在被观众、影迷彻底淡忘前,有机会跟他们一起把这颗星星挂上去,是我的荣幸。”
好漂亮的说辞。
主持人都因为意外而怔愣了一瞬,继而反应过来,邀请她面对镜头留影留念。
苏慧珍理了理披肩,再度站好,余光撇见柯屿跟商陆一起离开的背影。
这些天她无数次在港口海堤上碰到两人一起散步。完全都不避嫌,就连其他主创都说“今儿又碰到商导跟柯老师,嚯,两人又在聊电影!”
好像都不会厌倦。
视线一转收回,她对着镜头春风化雨般笑开。
晚上照例有开机宴,这是gc开年以来最重视的项目,宴席声势浩大,苏慧珍带了裴枝和一同出席,倒也不算违和。他在国内待不了几天又得回乐团巡演,聂锦华是古典音乐乐迷,知道裴枝和在国外古典音乐圈很受重视,便在言语上多加关照,频频将话题引向他。
“听说你跟商导一起在法国留的学?你们一个学电影一个学音乐,怎么会认识?”
裴枝和很高傲的一个人,在欧洲受这个国王那个王子的接见都嫌烦,原本不会把聂锦华放在眼里,但听他提起商陆,脸上还是纡尊降贵地露出一点清冷笑意:“缘分到了就认识了。”
“那我要问问了,”聂锦华饶有兴致,“你肯定知道我们商导很多丢脸的事。”
裴枝和隔着圆桌中间的花篮抬眸瞥商陆一眼,抿着唇角扬起:“没有,他没有丢脸的事,只有有意思的事。”
苏慧珍笑着揽过他的肩膀,抚摸他的黑发和脸颊:“傻孩子,说导演两句坏话他又不会为难我——对不对,导演?”
裴枝和的眼眸中,天真地折射着厅堂高悬的水晶吊灯的星光,那是一种虽是人造、但也极尽华贵的流光溢彩。
“就是没有。商陆最丢脸的事,是跟我一起去乡下采风时,床垫被人偷了,他没了那张床不能睡觉,大半夜拉我出去录一种奇怪的鸟叫声。结果碰到了别人的新婚after party。”
他停顿了下来,与商陆对视,商陆显然也记得这件事,已经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结果呢?”聂锦华问。
“结果他们把我们当成了新郎那边的客人,拉着我们喝了一晚上的酒,跳了一晚上的舞。我给他们拉琴,商陆给他们弹琴——他会弹古钢琴,古钢琴很有意思。我们暑假会找人开车,车上就带着古钢琴,沿着地中海沿岸采风,我写曲子,他拍电影,到了村庄就给那些高卢人拉丁人日耳曼人弹巴赫。和一些乱七八糟的欧罗巴民谣。”
柯屿漫不经心地听着,手托着腮,脸上跟着众人一起浮出浅笑。
他只是觉得有点无聊了,好像难以集中注意力去听裴枝和这些漂亮有趣的故事。他说的婚礼的载歌载舞、阳光、啤酒花的香味、芦苇荡里漂浮的微尘、麦田里盖着草帽靠着草垛休憩的农民、波尔多庄园里晶莹剔透的葡萄,他都想象不出。
第94章
腿上被触碰的感觉唤回了柯屿走神的心思,他回过神来,见商陆用只有他才能懂的眼神关切他,似乎注意到了他的心不在焉。
柯屿抿了抿唇,商陆低头凑近他:“不舒服?”
就坐在商陆的左手边,正在裴枝和的对面。裴枝和看得清楚,故事讲了一半停顿下来,问:“商陆,我说得对吗?”
“对。”
裴枝和怔了一下,勉强地勾了勾唇,灯光不炫目了,满桌珍肴也变得乏味,他放下筷子,在举杯喝酒的时候接着下咽的动作压下了忙慌的心神。
他说错了。那时候根本就不是这样的,可是商陆不记得。
他也许又是记得的,只是因为被柯屿分走了注意力,他根本没听到他是如何说的。
透过交错的觥筹与水晶吊灯洒下的浮光,裴枝和认真端详柯屿。
他生得很好,气质是很从容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带着慵懒的感觉,要形容的话,那就是很“法式”。
与他截然相反。
虽然早就习惯于登台,习惯于瞩目在聚光灯下和来自全世界的名流巨贵的目光下,他却始终有一种紧绷、敏感、易被打碎的脆弱。像雏鸟依赖温暖的窝,他只有看到商陆才会安心,一件事,要商陆认可他做得好,他才会真正如释重负地松一口气。什么乐评专家明星,裴枝和的眼里没有他们。
裴枝和有时候觉得自己真的是一只鸟,有鸟类的幼鹅效应,睁开眼睛看到的世界里,第一束光是商陆带来的,那么整个世界便也就是构筑在商陆的这束光之上的。
便连同他对柯屿的感觉,虽然他并不了解他,也没有任何冲突,他就是第一眼就恐慌他、排斥他。那是鸟类对于天敌天然的警觉和敌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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