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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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应了要亲手画十亿票房海报,原本商陆还悠哉悠哉的,官博把这事一发,粉丝跟上了马达一样日夜不休地在下面cue导演,让他别睡了赶紧把十亿十五亿二十亿的都安排上。

打开年末的娱乐论坛,几乎每一次刷新首页,都有「偏门」的帖子飘着。成绩好了,当然就有挑刺的声音出现,譬如说商陆运镜的匠气太重,很学院派,没有灵魂,譬如说剧情其实很简单无聊,看了个寂寞。不过,这种情况还有个铁律,那就是谁最红最受关注,便更被集火。

想当然的,柯屿承受了大部分的质疑:

「顶锅盖,虚假安利,柯屿根本就没演得那么好,表演痕迹很重,感觉用力过猛了」

「对对,就那种“快来看我演得多好多投入进步多大啊!”的感觉,很难受,好像在按头我」

「心盲症还是治不好,他虽然看得出来很努力了,但演出来还是没那个味道,果然啊,没有想象力的人再雕琢也比不上老天爷赏饭吃的。」

「对,没错,虽然这么说很残忍,但心盲症的演技就是流于表面,没有留下任何细品的空间,用力还乏味。」

演技这种东西见仁见智,非要说一个人演得不行的话,只要声量够大,就能洗脑。

这是苏慧珍这一招的余威,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心盲症伴随而来的质疑,将在柯屿的职业生涯如影随形一辈子,哪怕他功成名就影史留名,未来的教科书里也必要添上这么一句。

元旦假期,商陆回港,导演身份捂不住了,他并不醉心于这些社交,但挡不住对方和各路资本名片一张一张地递,三天内马不停蹄地见了好些文化届电影界的名流,多为德高望重之辈,其中不乏有这个奖拿个奖的终生成就奖获得者,亦或者是评审团主席、资深评审委员、电影节主席等。

米娅推了不少有关电影的差评和质疑,但她年轻的老板并没什么表示,仍是一贯波澜不惊的模样。

等出了小长假,「偏门」官博一反低调常态,高调宣布了柯屿被选送为星云奖最佳男主角,谢淼淼被选送为星云奖最佳女配角。

星云奖五月份颁奖,所有在前一年公映的影片自动参选,但演员参选却是要报送的,消息一出,商明宝是唯一嗅出不对劲味道的人——

他哥头一次护食了。

第136章

这是柯屿出道十年,第一次被片方报送专业演技类奖项,在此之前,如果有心点开他的影人主页,唯一得奖记录便是某届金扫帚奖最佳男演员。

电影还在公映中,这样的消息被不少人视为炒作,大骂资方吃相难看,但在本届星云奖的官网上,「偏门」和柯屿的名字已赫然在列。

“你还是操之过急,”叶瑾跟商陆碰了个简短的电话会议,“柯屿被质疑了多少年了,再多质疑几个月又有什么关系?你现在申报,就不怕观众逆反?”

商陆漫不经心:“观众不会逆反,会逆反的都带着别的粉籍。”

叶瑾噗嗤一笑:“商二少,你什么时候从一个连微博都不刷的人,变成张口粉籍闭口粉圈了?很了解嘛。”

商陆没理会她的揶揄,径自挂了电话。事实上他的直觉是正确的,柯屿在这部电影里表现如何,观众一目了然,带风向的多半是私藏了立场。他吩咐米娅挑一些花絮交给官微那边,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每破一亿就公布一段。

互动最多的花絮,是票房破二十亿的时候,梅忠良在叶森手里赌了台底,三千万,他还不了,要卖苏姨,苏姨向柯屿求助。

柯屿第一次看这场戏时就知道,这是商陆根据他小时候的事情改编的,澳门赌场外的贫民窟、抽烟穿花衬衫的泰国佬、烟雾缭绕的暗娼馆,以及像动物一样被关在笼子里等待非法偷渡运到金三角地区的雏妓。

不同的是,当初那个十四岁的他,变成了年过四十的苏姨。

苏姨这个角色,是杂糅了奶奶和柯屿童年经历的人物,一方面是端庄秀美的高中老师,另一方面,则是对丈夫烂赌束手无措,同时却也一步步被沉沦至烂赌深渊的可怜虫。对于苏姨来说,叶森搬到了隔壁,因小逍遥扮演的丁丁而彼此熟络起来的时光,是她被救赎的开始。

商陆的镜头叙事是有意迷惑的、吊诡的,两人的交往充满了不语的暧昧,镜头多以固定静态为主,选择的拍摄时间,不是布满蟋蟀虫鸣的静谧夏夜,便是拥有天堂光的黄昏午后,叶森和苏姨沿着河堤漫步,注视着丁丁背着书包快乐奔跑,看上去正像亲密无间的一家人。

叶森偶一帮她捋起掉落的须发,有她在场时会绅士地说“抱歉”然后掐灭烟,这些细节从苏姨的视角托出,令观众与她一起沉沦在这个样貌英俊、身形瘦削、讲话神秘且云淡风轻的青年人身上。

爱情在镜头的欺骗性叙事下,单方面地生根发芽。

她好想抓住他,攀援住他,依赖住他。

正因为如此,在暗娼馆里,苏姨绝望之中赤脚奔逃——却被叶森自黑暗里一把拖拽而回的情节,才会反转得那么令人毛骨悚然。

「森哥……」苏姨手苍白,纤瘦得只看得到骨头的手,紧紧攥着叶森的手腕时,指节扭曲地突出,「你放我走……丁丁……我还要回去接丁丁放学的……」

叶森隐没在黑暗中的脸倏然一现,漫不经心的,隐约有一丝不耐烦,因为苏姨的挣扎令他要错过今晚特意预约的一碗云吞面。要知道那是很难约的。看啊,看这个女人,她的无袖衬衫浸透了冷汗,散发出化纤衣料的汗臭味,须发凌乱着,两只白色的胳膊因为年纪上来了,有一种松弛的肉感,这令她在挣扎时泛起并不性感的肉浪。

她这么不识趣不雅观,令大家在这桩交易里都不体面。

这一场戏的灯光非常极端,滞闷的暗室里,只有苏姨碎花白底的无袖衬衣,叶森嘴边咬着的红星烟头,以及从开得高高的天窗中渗透而出的几道暗淡光线。整场下来,明暗对比硬而高反差,是典型的「黑色电影」打光法。

观众或许不会懂「黑色电影」通常象征的宿命、偏执以及爱欲和背叛,但这样的布光已足够令他们觉得惶惶然而齿冷,宛如置身密室深海。

「森哥……」苏姨干渴地吞咽着,因为恐惧而倒嗓的声音听着粗粝沙哑,「我不行……」

她死死地瞪着他,画面和声音都静了,程橙爆发出令人惊讶的感染力,她这一眼有绝望、有幻想、有回忆、有不敢置信死到临头却依然不甘放弃的侥幸。

柯屿接住了她这一眼。

他有力地在她腕上一握,镜头扫过,这像是他要搀扶她一把。暗巷里,一台出租车驶过,灯光从柯屿的脸上一扫而过,他只是短暂地明亮了一瞬,继而便再度湮灭在了黑暗中。

「苏姐,你行的。」柯屿慵懒地应了一声,咬着烟的下巴一撇,命身后的马仔上前来,将她一左一右拽住,「试一试就知道了。」

苏姨的声音和泰国佬一同消失在暗室中。柯屿拉过靠背椅,架腿坐下,仰头听了会儿。他是一边听,一边抽烟,一边看一只飞蛾在围着暗淡的吸顶灯扑棱棱地转,百无聊赖的,

「嚯,这个灯……」

这句不在剧本里,是柯屿的临时发挥,镜头内别说群演了,就连苏格非也在心里拉响了十级警报,但是柯屿却没了下半句。

他好像只是忽然想感慨这个灯,但又没什么好感慨的。毕竟,只是一盏普普通通的灯而已。

他低歪着脸,笑了笑。

因为都在阴影里,所以观众并不看不真切。

一墙之隔,呜咽声和咒骂都到了顶峰,又倏尔哑声了,他垂首掸了掸裤腿的灰尘,「要去吃面了,大只佬很难约的,喂阿城,这里交给你了,顶唔顶得住?」

这就是柯屿为叶森在这场戏里设计的全部,淡漠的无聊、一闪而过的迟疑、难以捕捉的、甚至连他自己都不能确定是否存在的怜悯,以及最后的一身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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