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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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前的导演很年轻,但气场深沉,才华举世瞩目,已并非仅仅是华语电影中的翘楚。

“一种无法确定真实的痛苦,”耳麦就别在脸侧,清晰地传递出他的停顿、呼吸和声音里的颗粒质感,“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仅对于艺术,而是对于人生每一个方向的真实性都陷入了怀疑。电影是虚构的艺术,虽然我们用它在表彰真实,但那段时间,”商陆淡漠地说,“我已经厌恶一切虚构。”

“所以你必须迫切地寻找到一种切实可触摸的真实。”见商陆点头,西蒙又问:“「无法追逐的鲸」是你和帆船运动员瑞塔一起合作的,她是你提前确认好的计划,还是是在追鲸途中偶然遇到的?”

“是偶然,但也不偶然,瑞塔从电台里收听到蓝鲸的航行路线,临时决定更改航线去等它。”

一头蓝鲸在北太平洋失去了她的幼子,她不愿放手,背着尸体绝望溯游二十三天2300公里,最终在一片陌生的海域选择放手。事件是忽然出现的,商陆原本的主题是「海洋」,但最终成了逐鲸之旅。

对于一部纪录片来说,他审美上的克制多了一层诗一样的抒情性,蓝鲸的哀鸣在深蓝处空灵回响,如同一曲有关失去的「挽歌」。帆船运动员瑞塔正在她的第三次穿越太平洋旅行中,他们在蓝鲸「送葬」的航线中偶遇,成就了这部纪录片「纪录之外的叙事」,也是片子得以获奖的重要原因。

商陆其实并不觉得这个奖是属于自己的,它可能属于人生戏弄性的际遇。

柯屿说他命好的时候,他不信命。现在他开始相信这些荒诞的偶然性的「获得」,就根植在无法追踪却又注定的「失去」中。

“瑞塔也在台下,让我们向她致以掌声。”

第一排正中的位子安然端坐一个女人,她是混血,肤色黑得很漂亮,穿白色露肩缎面礼服,听到主持人的问候和掌声,她站起身鞠躬鼓掌致意,视线却是专注地与商陆交触的。

商陆从有关柯屿的短暂出神中回过神来,对她颔首。

“瑞塔是现役最伟大的自由帆船航行家,你有没有兴趣把她变成你镜头里的角色?”西蒙有意放松氛围。

商陆第一次真正笑了一下,虽然是很转瞬即逝的:“她不行,她演技很糟糕。”

台下果然轰然笑了起来。

话题不可避免地转向什么才是他心中的好演员、以及一个好演员是如何切实地影响到故事和导演的。商陆说,“我喜欢勇敢的人,一个好演员首先要有充沛的勇气和坚韧的精神力量,这意味着他能跟多地去尝试拓宽故事空间。”

西蒙诚挚地说:“这个问题不是我第一次问,前不久我刚采访过柯屿先生,我们都知道他是你第一部 长片的男主角。”

身体深处涌起的反应是很忠实的,做不得假。商陆清醒地知道自己心跳狠狠漏了一拍,一直安坐的身体缓缓坐直,欲盖弥彰地端起水杯,却又没喝。他只是握着纸杯,脊背又松弛地靠回了沙发靠背。

“是的。”他回了毫无意义的两个字。

西蒙说:“柯屿先生演绎的叶森很精彩,当年也入围了主竞赛单元最佳男演员,据我所知,他在遇到你之前表现平庸,对于怎么打开演员在片场的状态,你有没有什么心得分享?”

因为手指用力的缘故,纸杯出现了褶皱。商陆简单地分享,最后说:“柯屿的成绩属于他自己,我和他只是有幸合作过两次,他是有天赋而努力的。”

“但是你们合作的两次都很惊艳,我个人一直在关注你,不知道能不能展望你们的第三次合作?”

不能。

这两个字几乎要脱口而出,商陆却停顿了下来,最终场面性地说:“但愿。”

不知道柯屿有没有在台下。

商陆心中模糊地掠过这个念头,随即嘲笑自己的卑微。他知道柯屿也在法国,是跟着栗山剧组来的,两年前的「偏门」,他与影帝失之交臂,这次是二征。栗山是戛纳的老朋友了,这次很看重,把片子的全球首映放在了戛纳,就在电影节的第二天。

·

是的,商陆已经在电影节的第二天,就见过他了。

单方面的。

两千人的卢米埃尔大厅,商陆坐在台下,混杂在全世界各种肤色的电影人之间。首映红毯声势浩大,商陆没走,是混在媒体和发行商、院线购买商中排队进去的。

主创团队是在戛纳艺术总监的带领下走进卢米埃尔大厅的,栗山头发白了许多,掌声不停,他一时间无法落座,微笑与观众致意。

商陆的目光很遥远地落在柯屿身上。他仍然是中国最当红的电影明星,做造型时,一定是挑花了眼的。新片演的是个花花公子,人便很应景地穿上了花西服,很热带,很度假,得亏他能驾驭住。

瘦了。

或许又没有。

这种事只有最亲密的人才能丈量,商陆看到的柯屿,和全球媒体看到的是一样的,一样的遥远,一样的从容。

灯光暗下,商陆的视线越过一层又一层阶梯式座位,看到他侧耳听栗山的话。

心还是会跳得更快。

商陆放轻呼吸,收回目光,看向巨大的荧幕。

栗山的故事很有意思,女主角茉莉有一天忽然觉醒了倾听心声的能力,而柯屿饰演的花花公子在机缘巧合之下,知道了茉莉拥有的这份能力。他需要让茉莉爱上自己,但这份意图带有强烈的功利性和企图心,故事就在倾听与反倾听、谎言与套路中进行。

情节荒诞,主题四两拨千斤,用商陆的眼光看,是很「法国式」的,可以说在讨好戛纳的艺术审美观影途中,现场笑声不断,柯屿极其放得开,那种肢体、那种眼神,多一分就油腻了,但他演绎得很清新,把一个懦弱、自私、自欺欺人的花花公子演得很讨人喜欢。

在戛纳看片有这一点好,观众都是以最纯粹的电影人的热情来致以掌声的。放映结束,全体起立,商陆没掐表,感觉鼓了能有十五分钟的掌,栗山不断鞠躬,不知道年事已高的腰吃不吃得消。主创被人团团围住,商陆转身离开。

“入场时看到商陆也在排队。”有中国记者说。“你眼花了吧,他还用排队?”

戛纳等级森严,每人挂着的证件颜色便昭示着权限级别,要排队入场的一般都是普通媒体,像这种热门的主竞赛单元,得跟抢票似的大半夜来排,前面多少号也不知道,排到你说对不起大厅已经坐满了,那也没辙。

商陆吃饱了撑的不直接入场坐上主办方安排的座位,要泯然众人顶着大太阳排队。

现场几千号人,非着晚礼服不能入场,因而每一具背影都西装革履,他穿西服再帅,也辨认不出来的。柯屿越过眼前影影绰绰的黑影,收起了脸上怔然,随即释怀而自嘲地抿了抿唇。

商陆怎么会想见他?开幕式的红毯没遇上,开幕式放映后的晚宴也没有遇上,栗山说他神不守舍,他无法反驳。

“你肯定是看错了。”记者还在争辩。

“行吧,我估摸也是眼花。”

录音笔递到柯屿眼前,他回过神,简短地接受采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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