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井与西湖(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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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我自己也想知道是什么原因。”

莫妮卡冷冷地抛出一句:“最近又有两个销售员失踪了,销售六部的严寒,与销售三部的方小案。我是公司总经理的助理,这些情况必须要掌握。而且有充分理由怀疑,这三个人的自杀与失踪,很可能与你身上的秘密有关!”

“你怎么知道的?”

“对不起,我必须掌握每个员工的动向。至于怎么知道?合适的时候会告诉你的,ok?”

不知该怎样回答,从她出现的那一天起,就像一颗深水炸弹,潜入这片无尽的黑暗海底。

“好,我视你默认。”

莫妮卡用我的密码登录“兰陵王秘密”论坛,重新看了一遍我的论坛发帖,尤其是最后我和蓝衣社辩论的那个长帖,连我也没有耐心全部仔细看完:“god,简直在补习中文课。”

客房服务把晚餐送上来了,她放下笔记本电脑,像许多美国女孩那样,开朗大方地招呼我用餐。她吃饭的同时看卫星电视,喝下一大杯浓咖啡,我担心她是否准备今晚不睡了?

十分钟就解决了晚餐,她端着咖啡打开我的公司邮箱,在我目光犹豫之时,她直截了当说:“别担心,我不会偷看你的隐私。”

在沉睡一年多的公司邮箱里,有许多携程旅行网定期发来的邮件。

“这个携程网是什么?”

“预订酒店机票的网站。”

其实我也是第一次发现,自己曾是携程网的用户。醒来以后的半年里,从没预定过酒店和机票。

“good!”

点开携程旅行网的主页,用邮箱里看到的用户名,输入以前的密码:82free00hero。

没错!以前我真是一个懒人,所有的密码都用同一个。

顺利进入用户页面,可以查到所有的预订记录——最近一次是2006年11月2日,我预订了次日入住杭州的一间连锁酒店。

次日就是2006年11月3日,我从上海抵达杭州接着便失踪的时间。

我瞪大了眼睛盯着笔记本屏幕:“你太棒了,莫妮卡!”

“还等什么!let’s go!”

半小时后。

我和莫妮卡坐着出租车,来到杭州东方之星连锁酒店。根据携程旅行网里的记录,我预订了2006年11月3日这家酒店的一个单人房。

路上按捺不住兴奋,仿佛那个秘密已唾手可得。莫妮卡却格外冷静,混血的脸在夜色中越发清晰,下车就直奔连锁酒店的前台。

前台服务生当然不会再记得我,虽然亮出了我的身份证,但时间已相隔一年半,服务生无法查询当年的入住记录。

正在僵持的时候,莫妮卡趁着四周没人注意,从包里掏出一百美元,悄悄塞到服务生手里,又说了一连串美式英语。这服务生见多识广,立刻低声说:“酒店办公室的电脑里,大概能查到往年的记录。”

他找来别人临时替班,带着我们来到酒店办公室,打开电脑很快查到2006年11月3日的入住记录——我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当晚21点30分入住。

没错!就是这里,但电脑并没有我的退房记录,服务生也有些奇怪,再一查才知道:原来我在入住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再来办理退房。根据酒店的规定,他们在三天后清理了房间,把我遗留的物品收到酒店地下室的仓库里。

服务生又带我们来到地下室,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积满灰尘的箱子。我用身份证做了登记手续,才得以打开这个尘封的箱子。

地下室昏黄的灯光下,我忽然有些激动,箱子里会有什么秘密?抑或什么可怕的东西?像一具无人认领的尸体,在这墓穴般的地下室埋葬了一年零六个月。

我让莫妮卡后退几步,小心翼翼地从箱子里掏出一条毛巾,一套牙刷牙膏,几件内衣,一台手机充电器——没有了,就只有这些东西!

失望地把整个箱子倒过来,还是什么都没剩下,只有这些个人日常用品,莫妮卡看到那条发臭的男士内裤都笑了:“这个倒是可以送给警察去检验一下。”

“该死!”我满脸羞愧地把这些东西又塞回箱子,转头对服务生说,“抱歉,我不需要这些东西了,请把它们扔出去吧!”

回到酒店前台,我仍不甘心地问了一句:“服务生,你还认得我吗?假如那晚是你接待我的?”

“对不起,我是今年才从其他酒店过来的。”服务生看了看前台替班的人,“不过你可以问问小王,他已经在这里干了三年。”

替班的小王仔细看着我的脸,拧起眉目肯定地说:“对,就是你!我想起来了。”

“你可要认认清楚哦!”莫妮卡又强调了一句,“一年半过去了,这里每天来来回回那么多客人,你怎么可能还记得他呢?”

但小王确信无疑地说:“就是他,在入住以后就失踪了,没有再回来过,我们只能把他的物品清理了出去,所以对他的印象就特别深。”

我凑到他眼前,想再让他认认仔细:“你还记得其他事情吗?能不能说得具体点?”

“嗯——”小王低头想了想,“那晚我一直在前台值班,记得你是晚上入住的,到了大约午夜的时候,就来了一个年轻的男人,他到前台给你打了个电话,就去了你的房间。直到凌晨三点多钟,我看到你和那个男人一起出了酒店,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一个年轻的男人?

总算有了进展,我着急地问:“你还记得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吗?”

“对不起,早就记不得了。”

“不用再问了,他能记得你已经非常好了。”

莫妮卡当着其他人的面,给了小王一百美元的小费,她何必为了我花费那么多时间和金钱呢?一定带着某种目的甚至阴谋,我不禁越发对她提防。

她拽了拽我的衣袖:“走吧!”

可我还舍不得离开,仿佛这酒店还残留着我的气味,莫妮卡不客气地把我拉出去,轻声说:“你是想去看你住过的房间吗?早就被打扫过几百遍了,不可能留下什么的。”

“这条线索又断了!”我无奈地看着杭州的夜色,“一个年轻的男人,他究竟是谁呢?”

“这不是很明显吗?”

“你是说蓝衣社?嗯,他是最大的可能性,现在可以确定我和蓝衣社在上海见过面,两天后我就去了杭州,毫无疑问与蓝衣社有莫大的关系。也许他以某种诱饵让我来杭州与他见面,又在凌晨带我一起离开酒店,然后就绑架或袭击了我?”

莫妮卡却闪烁着一股奇怪的表情:“还有另一种可能性,一个男人在半夜跑到另一个男人的房间,隔了三个钟头又一起出门,你觉得他们会干什么?”

“你什么意思啊?”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座断背山。”

“呸!呸!呸!”

我第一次对莫妮卡的话感到生气,虽然我承认自己缺乏女人缘,但我只会喜欢异性,也绝对没有断袖之癖!

“sorry!”她一脸坏笑地吐了吐舌头,“干嘛生那么大的气?在美国这种事情很正常,我不会歧视同性恋的。”

简直要被她气疯了,我盯着她的眼睛:“再说一遍,我不是!”

“哦,其实我也只喜欢异性。”

回到竹林深处的精品商务酒店。

接近十点钟了,我和莫妮卡来到房间外的走廊,她揉着眼睛说:“哎呀,周末还那么累啊,我们该睡了吧。”

“我们?”

低头不敢再看她的眼睛,没想到美国女孩那么开放随便,混血儿身上或许有更多的野性基因。又想起与田露的那个倒霉的晚上,就更加紧张起来。

忽然,莫妮卡在房间门口大笑起来:“高能,你想到哪去了?我是说你到你的房间去睡,我回我的房间去睡,谁想和你一起睡了?”

又是我自作多情,想想也是怎么可能呢?我这颗敏感的心羞愧难当,匆匆回房关紧了门。

这间酒店的客房很宽敞,摆设也精致奢侈,是我住过的最好的酒店。疲倦地躺倒在床上,窗外响起竹叶的沙沙声,回想一天来发生的事,最不可思议的就是莫妮卡的出现。她像一台飞速疾驰的牵引车,突然闯入我的世界,带着我这辆迷路的破车,开入通往秘密的高速公路。

她才二十来岁,居然成了天空集团中国分公司的总经理助理,那是许多人奋斗十几年都坐不上去的位子。她那双神秘的眼睛,还有混血的皮肤和脸庞,都像一个异域的谜——为何偏偏要来帮助我?

也许,我身上的秘密价值连城,所以她不惜一切代价接近我,甚至还要取得我的好感?我知道有几个问题她在说谎,谎言背后真相又是什么?我要不要继续听她的谎言,还是干脆就戳穿了她?她现在确实对我有用,大概她心里也是这么盘算的,我们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

窗外,风雨交加,尽是竹林之声。

窗内,辗转难眠,心底冒起无数个问号,那些白色的光芒又射入脑中。

一年半前的夜晚,我夜宿杭州,却在凌晨跟着一个男人失踪,数天之后发生车祸,我足足昏迷了一年,并丢失了全部记忆。一年半后,我还在杭州,这个充满疑惑的夜晚,又会发生什么?

我到凌晨才睡着,仿佛沉入不远的西湖之底,被黑暗的湖水紧紧包裹……

午夜凶铃。

像一根针直刺耳膜,又刺穿了脑子,让我从湖底一跃而出。

睁开眼睛是漆黑的酒店客房,耳边响着急促的电话铃声,是谁半夜打电话进来?

迷迷糊糊地接起电话,只听到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我知道你来了,但你想起来了吗?”

这句话如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猛然间睡意全消,我颤抖着抓住话筒:“什么?你说什么?”

“欢迎你回来,你一定会想起来的。”

我确信从未听到过这个声音,躲藏在电波的另一端,语气冷静沉着,像久违了的老朋友。

“你……你是谁?”

“看来,你真的丢失记忆了,连我的声音听不出来了。”

窗外的风雨声摇晃着竹林,我忽然大胆地问道:“你是蓝衣社吗?”

但对方并没有回答,听筒里只传来沉重的呼吸声,让人听着后背心发凉,仿佛那呼吸就在你身后。

对方却把电话挂断了。

我仍举着电话许久,双手已被那个男人的声音凝固,时间是凌晨三点多钟——正是一年半前的秋夜,我和神秘人离开杭州连锁酒店的时间。

还来不及时光倒流,门外就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我跳下床缩在门后,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开门?是电话里那个人来了?他要再度将我带走?这一回是哪个深渊?

“高能!是我啊!开门!”

门外响起莫妮卡的声音,我才松了口气打开房门。

她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也不管我还穿着内衣,就指着电话说:“我在隔壁听到你的电话铃响了,还听到你说话的声音,是谁打来的?”

没想到她会如此警觉,我只能把刚才的电话如实相告。

莫妮卡皱起眉头想了想说:“快点穿好衣服!谁要看你啦!快!”

我尴尬地穿起衣服,被她拖到酒店前台,着急地要服务生查询来电显示。

前台查到一个电话号码,是杭州本地的固定电话,莫妮卡让我打114查询。结果却很意外,居然是个公共电话,在酒店与西湖之间的小路上,距此不过两百米之遥。

莫妮卡向酒店借了两把雨伞,带着我冲入无边的夜雨。

凌晨三点半,我和这个并不熟悉的混血女子,穿行在茂密的竹林小路中。四周不见人影,只能借助昏黄的路灯,雨点不时打在脸上,眼前晃动的竹影令人心悸。我转头看着莫妮卡,伞下她的长发飘舞,犹如另一个世界的幽灵。

沿着小路走了好几分钟,迎面看见一道横马路,路边就是公共电话亭,再往前笔直通往西湖。

凄风苦雨中的电话亭,却没有任何人的踪影。绕着电话亭走了一圈,借助路灯观察周围,并无什么异常现象。我拿起公共电话打给自己的手机,确认这就是酒店前台查到的电话号码。

当我挂下电话的时候,才发现电话亭的玻璃上,贴着一张小小的便签纸。

莫妮卡小心地撕下这张纸片,用手机照亮上面的文字——

“只有你知道兰陵王面具的秘密。”

第二天。

雨停了。

我和莫妮卡直到中午才从酒店退房出门,凌晨实在折腾得不行,在上午补睡了一觉——不要又想歪了,当然是在各自不同的房间。

凌晨三点,我接到一个神秘的电话,然后查到一个公共电话号码,等找到这个电话亭,却发现了一张小纸条,上面手写着一行文字:“只有你知道兰陵王面具的秘密。”

显然这句话是写给我的。

只有我知道兰陵王面具的秘密?这是我在一年半前,受到诱惑来杭州并出事的原因?也是现在我重新陷入漩涡的原因?是这个混血的莫妮卡孟歌要接近我的原因?

该死的秘密!我的大脑已丢失了全部记忆,干嘛还要我承受这些痛苦?

今天是周日,莫妮卡一出门就拉着我游西湖,我可是一点游玩的心情都没有,她却对我发号施令:“高能,我是来杭州度假的哦,你不要扫了我的兴致!”

在她的美国式淫威下,我只能忍气吞声,就当给总经理助理做跟班吧。我陪她重走了凌晨走过的小路,虽然竹叶上还带着雨水,却丝毫感受不到恐惧。

笔直走向西湖,路过那座电话亭,到这里就全是游人了。穿过一条林荫道,便是柳丝正长烟波浩渺的西子湖。相比西湖的几个热门景点,这里的人还不算太多,我们就在西湖的柳荫下散步。经过一夜风雨的湖水,轻轻扑打到脚边,暂时缓解了紧张的情绪。看着诺大一池湖水,还有对岸的山水风景,难得放松地深呼吸了几口。

走进湖边的一家餐厅,自然专宰莫妮卡这种洋葱头,坐下来点了些小菜,我忽然问:“这是你第一次来中国吗?”

“我中学是在台湾读的,但大陆是第一次来。”

“怪不得你中文说得很好。”

“我爸爸是华人,我妈妈是苏格兰人。从小爸爸就和我说中文,就连我妈妈在家也学中文,所以我是用中文思维的。爸爸把我送到台湾读中学,他说那里的中文教育很好。后来我考回了美国的大学。”

“刚毕业?”

“去年拿到哈佛的经济学学士。”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里面不知埋藏着多少秘密。我始终紧盯她的眼睛,却并未发现有何异样,至少这几句没有说谎。

“莫妮卡,你知道吗?公司里有多少人在羡慕你,在嫉恨着你。”

“当然知道,但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

“可我在乎。”我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大多数中国人都很在乎旁人对自己的看法。”

“那你知道别人怎么看你吗?”

我也不需要掩饰了:“在同事们的眼中,我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如果我在他们就从我身边绕过,如果我不在也完全不影响他们。我好像是公司里的隐形人,所有人都对我视若无睹,一转眼就会把我忘记。”

“高能,别去在意那些人,如果他们忽视你的存在,那你也可以忽视他们的存在,每个人都只能让自己满意。”

“也许吧……”

午餐过后,我感觉自己不再那么警惕莫妮卡了,虽然几次都盯着她的眼睛,但发现她说的都是实话。为什么她有时向我敞开心里话,有时又故意对我撒谎呢?

这个美国来的混血儿,相较阴郁的我明显活力四射,让我的情绪也开朗许多。沿着西湖跨过西泠桥,经过小小的孤山踏上白堤,眼前就是著名的断桥。

不知哪来的勇气,我大胆地问:“你知道白娘子的故事吗?”

莫妮卡瞪大眼睛:“是什么?”

“一个中国古代的民间故事,也可以算是中国人的爱情童话,一条白蛇变成了美女,爱上了人间的男子,他们就在这西湖上相逢,后来结为了夫妻。”

“真有趣,人和蛇结婚?快点和我说说!”

她一下子挑起了我的兴致,最近半年我也难得如此健谈,把我所知道的白蛇故事,完完整整地说了出来,直到许仙与白娘子的断桥相会。

说着说着已走上断桥,四处都是拍照片的人们,被迫做了别人的背景,莫妮卡摇摇头:“这里的人们真是怪,那么好的景色干嘛非要拍人?”

突然,有个人影从桥栏上飞了出去,“扑通”一声坠入了西湖。

有人跳水自杀了?

我正好也在桥栏旁边,看到水里有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在挣扎,显然不会游泳。

桥上响起一对夫妇的哭喊,原来那小孩不是自己跳下去的,而是因为桥上拍照片的人太多,被身边的人们挤下了断桥。

水里的孩子拼命呼救,眼看就要被湖水吞没,而桥上虽然聚集了许多人,却没有一个人敢跳下去救人,孩子的父母看来也不会游泳。

刹那间,我毫不犹豫地跳下了断桥。

我感到自己飞了起来。

短暂的飞行间隙,回头看见桥上莫妮卡的脸,她那深邃而乌黑的眼睛里,不知在惊讶地闪烁着什么?

然而,最最糟糕的却是——我不记得自己是否会游泳?至少最近半年从没下过水!

假如我不会游泳?

后悔都来不及了,冰凉的西湖吞没了我,整个人浸入水的世界,宛如回到胎儿的母体。

四周充满绿色的水草,我的胸腔中憋足了气,四肢条件反射地摆动起来,像一只热带鱼在水里游,谢天谢地我的水性还不错,没有像个秤坨直接到底。

我很快抓到那个小孩,他也憋着气没吃到水。救落水者是非常危险的,救人者常被遇险者拖入水底淹死。我小心地用胳膊夹紧他,费劲全身力气将他带往水面,

在绿色的西湖水底,忽然觉得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人——他的名字叫英雄。

当肺叶里的最后一口气即将用尽,我终于带着男孩浮出西湖水面。

头顶就是断桥,两个人都大口欢呼起来。

桥上响起一片掌声。

不知谁伸下一只长长的竹竿,我抓住竹杆带着男孩往岸上游,爬上了断桥边的湖岸。

男孩被他的父母紧紧抱着,我则浑身湿淋淋地喘气,莫妮卡也不顾我身上的水,冲上来抱了我一下:“高能,你太棒了,你是hero!”

旁边围观的人群,纷纷给我以掌声,孩子的父亲惊魂未定地走过来,抓着我的手说:“太感谢您了!太感谢了!”

他一边说一边掉眼泪,从皮夹子里拿出一叠厚厚的钞票,我尴尬地摇头:“不!不要这样。”

就在孩子的父亲执意要给我酬金时,人群中冲一个记者,后面还跟着摄像师。记者面对镜头说:“救人的英雄就在我们眼前。”

接着镜头对准了我,而我像个落汤鸡,浑身上下滴着水,还不停打着冷战,赶紧用手遮挡住自己的脸:“对不起,我要去换衣服了!”

还没等记者抓住我,我已低头冲出人群,莫妮卡也紧跟在我身边。一路跑过断桥,脱离了摄像机的视野。莫妮卡一边跑一边笑,从此对我刮目相看。其实我也看不懂自己,怎么突然有如此大的勇气,变成了救人英雄?

逃进西湖边的一条小路,有许多小服装店,我随便买了一套衣服,在更衣间擦干身体换了上去。莫妮卡带我走进一家美容院,并排躺在两张台子上,请服务员给我们洗头吹头。她的一头栗色长发很是显眼,连服务员都夸奖她的漂亮,我转头看着她躺下的样子,闭着眼睛宛如童话里睡着的公主,却又带着二分之一东方血统,像迁徙在丝绸之路上的古典女子。

忽然,她转头看着我的眼睛,会心地笑了起来:“高能,你太让我吃惊了。”

“我自己也很吃惊。”

她眨着诱人的大眼睛说:“我现在都有些崇拜你了,你从小就喜欢游泳吗?”

“不,这是我第一次发现自己会游泳。虽然遗忘了记忆,却无法遗忘游泳的技能。”

躺着洗头的感觉很舒服,我不禁也闭上眼睛,想起那个困扰了我半年的梦——最近的梦里我跳到水中,一度怀疑自己是否有自杀倾向?但现在看来不可能,那个梦绝不是跳水自杀,因为我水性极好,本能会驱使我在最后时刻浮出水面,所以我即便决心自杀,也不会选择死在水里。

那梦中的情景代表了什么?

在美容院里躺了一个钟头,出来时焕然一新,不再是昨天灰头土脸的模样,莫妮卡上下打量着我说:“嗯,其实你还是有很大空间改变形象的。”

“重要的不是形象,而是心情。”刚刚有了一些改观,我的情绪又莫名其妙地低沉了下来,“如果心情不好,再好的形象都没有用。”

“你有很重的心病。”

“是,我必须要找回自己的秘密,找回失落的记忆,否则我的心病永远难以根治。”

又在杭州逛了两个小时,她大包小包地采购了不少东西,有茶业丝绸等特产,也有大商场里的衣服鞋子,于是我兼职成了她的搬运工。

傍晚,我们到汽车站买了票,坐上回上海的长途巴士。

车子驶入夜色弥漫的沪杭高速,我只看到远方的星空,在天际线上神秘地闪烁。心情与来时完全不同,那时是忐忑不安,现在却已发现了许多秘密,虽然不知离真相还有多远?但至少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界,曾经诱惑并几乎毁灭我的世界。而坐在身边的这个混血女子,究竟是敌人还是朋友?她又有多少谎言和真实呢?

“莫妮卡,你是怎么来杭州的?”

“奇怪,我不是回答过了吗?我是坐火车来的。”

但在她的眼里,我读到了另一个答案:“怎么又提这个问题了?我是坐你后面的那班长途巴士来的,但这不能告诉你。”

“你在撒谎。”

“what?”

她明明就是在装傻,我看到她的心里在说:“我哪里说错了被他发现的?”

“你没有说错,但我确实发现了。”

这句话令她更加惊诧,摇着头说:“我,我听不懂,我确实坐火车来的啊。”

莫妮卡的眼睛泄露了她的心里话:“他在发什么神经?难道他有帮手在暗中调查我?”

“不要乱猜,我可没有什么帮手,我从来是独来独往。”

这下她终于慌了,尴尬得一塌糊涂,瞪大眼睛,再也不加掩饰地说:“god!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想的话?”

“嗯,刚才说到现在,只有你这句话是真的。”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好的,高能,我承认我来杭州没有坐火车。”

“你坐的是长途巴士,就在我坐的那辆后面一班,昨天上午跟踪我到了汽车站。”

莫妮卡仰起头沉默许久,立体的脸庞在黑暗的车厢中有些模糊,只有那双眼睛那么清晰:“好吧,你说的没错——刚才我对你说谎了,sorry!”

“昨天,你还对我说了很多谎。”

“你怎么知道的?不,你绝对不是一个人,你的背后还有一群秘密的人。”

我苦笑了一声:“我何必骗你?你才是第一个帮我调查的人,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些事。”

“不,不可能。”她低下头想了想说,“那你再问我几个问题。”

“请看着我的眼睛,你的第一个男朋友是什么人?”

“他是一个阿拉伯人,我在哈佛读书时认识的,谈了半年就分手了。”

但莫妮卡的眼睛却告诉我:她的第一个男友是台湾人。

我摇摇头说:“不,应该是台湾人。”

“你!”

她惊讶地指着我的眼睛,却说不出半句话。

“继续说下去啊,关于你的第一个男友。”我一下子变得那么沉着冷静,甚至有些阴险狡诈,几乎都认不得自己了,“对不起,我对你以前的隐私没兴趣,你也可以不回答我的。”

“好吧,刚才我骗了你,我的第一个男朋友是台湾人,他是我的高中班长。”

但这句话依然是说谎,莫妮卡内心的话却是:“他是我在从台湾回美国的飞机上认识的,后来正巧成了我在哈佛的同学,我不相信高能连这个都能查到。”

我随即复述了她的心里话:“你们是在台湾去美国的飞机上认识的,又一起在哈佛读书,但你不相信我连这个都能知道!”

她又发愣了十几秒:“是,我绝对不会相信,除非亲眼见到你说出来!高能,今天从你跳下西湖救人的那一刻起,你就太让我感到吃惊了。你天生就和一般人不同,你是不是掌握了某种魔法或巫术?”

“这是我的秘密。”

一道光射入黑暗的车厢,骤然照亮莫妮卡的脸,她仿佛发现了另一个我,盯着我的眼睛:“你的身上有许多个秘密。”

她的眼睛告诉我:她没有撒谎。

“那你的秘密呢?”

我惊讶于自己的成熟,竟能反客为主掌握主动,将她一步步逼入陷阱。

莫妮卡心烦意乱地把头转向窗外,逃避我的目光:“以后再告诉你吧。”

车窗外的夜依旧深沉,黑暗中所有的阴影都在飞速后退,一如以往无边无尽的时光。

三小时后,大巴驶入了上海的汽车站。莫妮卡匆忙地走在前面,而我则帮她拎着大包小包,当了一回总经理助理的助理。

出站经过一条人行隧道,有个流浪歌手坐在隧道里,孤独地弹着吉他:“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走在无垠的旷野中/凄厉的北风吹过/漫漫的黄沙掠过/我只有咬着冷冷的牙/报以两声长啸/不为别的/只为那传说中美丽的草原……”

莫妮卡在他面前停下来,我也茫然地站在隧道里,仿佛没有尽头的墓道?等《狼》凄厉的呼啸终了,她掏出一百块钱放在歌手面前。

走出隧道来到马路边,我提醒了她一句:“你花钱太大方了。”

“因为我喜欢那首歌。”莫妮卡难得地惆怅起来,仰头看着星空,“我想做一只自由的狼,却注定要不自由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她打车送我回家,然后坐着出租车离开。

回到家里,父母看到我平安归来,也没有缺胳膊少腿,终于松下一口气。

我怔怔地盯着父母的双眼,却发现只有他们眼中没有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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