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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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答应你……”

“夏沫……”

“只要你好起来……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紧紧握着她的手,欧辰将脸埋进她滚烫虚弱的掌心,他的背脊在傍晚的光线中寂寞地耸起,有不易察觉的轻轻颤抖。

*** ***

尹澄却无法守在姐姐的病房中,他无法继续眼睁睁地看着姐姐高烧不退昏迷痛苦的模样,那种折磨会让他宁可接受了换肾手术,只求姐姐能够快快好起来!

只是,那同饮鸩止渴有什么区别……

或许那样能够使得姐姐的病情暂时好起来,然后呢,却让姐姐失去了幸福的资格……

理智告诉他不可以,而姐姐高烧昏迷的模样却仿佛在撕扯着他所有的理智,内心的天人交战让他片刻也无法再留在姐姐的病房。他拜托珍恩从沈蔷那里打听到了洛熙哥哥所在的医院,听说到洛熙哥哥竟然仍旧昏迷没有醒来,他便来到了这里。

“洛熙哥哥……”

尹澄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病床上浑身插满各种管子的苍白的人影。

那是洛熙哥哥吗?

无论是在小时候的记忆里,还是长大后见到的洛熙哥哥,都是那样的温柔洒脱。洛熙哥哥总是微笑着的,仿佛什么都不会在意,完美得就像是天使,即使受到无辜的伤害,也会笑一笑就云淡风清地过去。

可是……

洛熙哥哥竟然会选择自杀……

“对不起……”

尹澄低声对昏迷中的洛熙说。他是深爱着姐姐的吧,所以才会在姐姐离开之后万念俱灰地选择自杀,虽然这种自杀的行为害得姐姐陷入了痛苦的境地,可是在选择死亡的那一刻,他心中的痛苦和绝望也必定是难以承受的。

“……请不要怨恨姐姐……不是姐姐的错……都是为了我……姐姐才会选择那么做……”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忽然听到从里面传来的声音,洁妮的手怔在门把上,听着听着,她吃惊地抬起头,望向沈蔷同样惊愕的面容。

“……是因为我……姐姐才要嫁给欧辰……欧辰用他的肾脏交换……只有姐姐和他结婚……他才同意将他的那颗肾移植给我……”

“……所以……那场婚姻只是一笔交易……”

门口处的沈蔷惊呆地听着,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底顿时轰地一声,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我想……”

“……姐姐是爱着你的……否则她不会常常那样地对你微笑……不会在后来每次见到你的时候……都黯然神伤……洛熙哥哥……姐姐总是习惯把情绪埋藏在心底最深处……她总是什么话都不说……”

尹澄心中涩痛。

看着病床上同姐姐一般毫无生气的洛熙,看着洛熙手腕上重重叠叠包扎的白色纱布,他深吸一口气,低声说:

“洛熙哥哥……如果你仍旧爱着姐姐……就快点好起来……你知道吗……她生病了……病得很重很重……就像你现在一样的昏迷不醒……”

“嘀——”

“嘀——”

心电图监护器发出单调的声响,曲曲折折的线条跳动着。洛熙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他瘦了很多很多,嘴唇是淡色的,肌肤白得近乎透明,恍若是沉睡中的王子,而能够唤醒他的公主却始终没有再来。

“姐姐一直很辛苦地生活着……虽然她总是坚强得像一颗大树……可是她也会累……也需要休息……”

“也许我不能够陪她很久了……”

“洛熙哥哥……请你快些好起来……以后的日子里……拜托你替我去照顾她……好不好……”

良久良久。

尹澄吃力地缓慢站起身,他最后再凝视了深深昏迷中的洛熙一眼,转过身,向病房门口走去。

门口处。

洁妮呆呆地站着,望着尹澄从她面前走过。她张了张嘴,想要问清楚所有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他神情中的苍白痛楚让她终于没有真的去问。

沈蔷僵硬地走到洛熙的病床前。

一时间,她竟无法消化理解刚才听到的那些话,那些话听起来是那么的不可思议,颠覆了她所有的认知。

而洛熙呢……

他听到了吗……

*** ***

深夜。

欧辰依旧守在尹夏沫的病床旁,几天几夜没有休息,他的下巴已经冒出了暗青色的胡须痕迹。拒绝了护士的帮助,他亲手将冰枕放在她的额头,高烧的昏迷中她无意识地挣扎呓语着,混乱地喊着些什么,他紧张地按住冰枕,不让它从额头滑下来。

她的体温还是滚烫滚烫。

就像一场在永无止境燃烧的大火。

“夏沫……”

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轻轻抚摸上她苍白又潮红的面颊,那滚烫的感觉仿佛是她体内充满了绝望的气息,而这种绝望,又从他的手指一点一点透入他的心底,将心底一寸一寸地撕裂开。

终究还是输了……

欧辰的手指僵硬地握起。

每次在她的面前,他都输的一塌糊涂,就算幸福已经在垂手可及的地方,他竟然还是输了。她已经是他的妻子,他可以永远陪在她的身边,照顾她,让她幸福,没有任何人有权力将他和她分开!

但是……

看着她昏迷痛苦的模样,他知道自己又一次彻底地输了,他所有的努力,他不择手段辛辛苦苦得来的幸福,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啊……”

“啊——!”

病床上,昏迷中的她辗转反侧,随着一阵急促火热的呓语,突然,她猛地睁开眼睛!

“夏沫!”

欧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喜交加地俯身过去,几天来她从没有片刻清醒过,即使在高烧偶尔有所减退的时候也是昏昏沉沉地昏迷着。

“妈妈……”

眼神涣散地望着天花板,冰枕在她刚才的挣扎中被甩到了一边,她拼命地喘着气,额头开始一阵一阵地冒汗,如同是从可怕的梦魇中醒过来,她的神智仍旧是混沌而凌乱的。

“你……”

胸口的激动使得欧辰的喉咙被堵住了一般,他深呼吸,让自己从狂喜中镇静下来,沙哑地问:

“你还好吗?我马上喊医生过来!”

“妈妈!!”

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仿佛是在某种狂乱的情绪中,尹夏沫不安地在空气中试图抓着什么,他急忙握住她的手,于是,她涣散的目光由天花板移到了他的身上。

她呆呆地望着他。

两行泪水静静地从她的眼角滑落,眼泪越流越急,她忽然开始哭了起来,哭得像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妈妈……”

“妈妈……”

“夏沫!夏沫!”

欧辰心痛极了,她的哭泣让他难以承受,这一刻他恨不得用一切同上天交换,只要可以替她承担所有的痛苦。

“妈妈……”

“小澄……就要死了……”

呛咳地哭着,她哭得浑身颤抖,大颗大颗滚落的泪水中,就像一个不知所措的小女孩,她恐惧地放声哭着:

“救救小澄……妈妈……求求你……救救小澄……没有小澄该怎么办……你们全都走了……只丢下我一个人……我好害怕……妈妈……求求你……救救小澄……

“小澄不会死。”

被她的手死死地抓着,仿佛是濒死的人紧紧地抓着他,欧辰黯然地望着她混乱哭泣的面容,哑声说:

“我向你保证!小澄不会死。”

“为什么要惩罚小澄……是我的错……所有的错事都是我做的!……”

泪水在她的脸上蔓延,苍白的面颊,潮红的颧骨,她的眼睛混乱而没有焦距,漫天燃烧的大火,白茫茫的雾气,妈妈的身影若隐若现,她拼命地抓住妈妈,不要走,只有妈妈,只有妈妈能救她!

“……妈妈……我做错了好多好多事情……如果当初坚决不让尹爸爸收留洛熙……不……如果那时候我留住洛熙……小澄就不会生病……就不用去医院……就不会发生车祸……”

“……如果我没有迁怒欧辰……如果我没有拼命地想去伤害他……就不会被抓起来……就不会让小澄被雨淋……让他的身体变得那么糟糕……”

“你看……妈妈……都是我的错……可是为什么……惩罚到的是小澄……而不是我……是他们弄错了……妈妈……求求你……你在天国……你去告诉他们……死的应该是我!……不是小澄……不是小澄……”

“夏沫,醒一醒!”

欧辰惊痛地扶住她狂乱颤抖的肩膀,想要将她唤醒,她整个人如同被梦魇着,从她脸上疯狂流下的泪水将他的手背濡湿了一片。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夏沫,高烧的肆虐下,她已经全然崩溃,冰雪般淡静镇定的面具碎裂之后,她脆弱得就像一个孩子……

“小澄不会死!你听到了吗?我向你保证,小澄不会死!”

他紧紧拥着她的肩膀,连声低喊,她的身体滚烫如火,脸颊上的泪水一直流淌进他的脖颈,冰冰凉凉,她依旧不停地颤抖着,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

“你……”

在他的肩头,忽然,她怔怔地颤栗地说:

“你也死了吗……”

轻轻推开他,她恍惚地望着他,目光痴呆呆的,眼底却有异常的亮光,好像穿透他的身体,望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自杀……我以为……你会恨我……然后……就会忘了我……”

“洛熙……”

“你死了对不对……所以……来看我最后一眼……不疼吗……就算恨我……可是那样去做……一定很疼对不对……”

泪水静静地流淌。

在她苍白的面颊上如一片破碎的星芒。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会选择用死亡来惩罚我……为什么这么残忍……”

她哑声地笑起来。

“所以……洛熙……这是我的惩罚……对吗……我因为小澄伤害了你……所以上天要夺走小澄……来惩罚我……”

泪水呛咳了她的喉咙,她闭上眼睛,漆黑的睫毛被眼泪染得晶亮潮湿,苍白的面颊上诡异的潮红,她开始剧烈地咳嗽,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泪水依旧不停地滚落。

“那么,你是在惩罚我吗?!”

欧辰沉痛地低喊,心底奔涌的痛楚和酸涩让他忘记了她是在高烧的呓语中,紧紧握住她的肩膀,强迫她睁开眼睛,他的声音痛得如同濒死动物的最后挣扎。

“是因为我用结婚来要挟你!不肯直接将肾捐献给小澄!所以才有这一切的发生!洛熙的自杀,小澄的拒绝手术,都是因为我的自私!所以你在惩罚我吗?!”

近在耳边的声音使得她的身子渐渐僵住,就像一根针,在漫天的大火和白雾中,扎了进来,在梦魇和现实中有了一个缝隙。

她呆呆地望着他。

在他沉痛的一声声低喊中,她混乱涣散的目光渐渐变得有了一点焦距,呆呆地望着他,身体一阵热一阵冷,脑中嗡嗡的轰鸣,如无法醒来的梦中,她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但是他眼睛中那惊心动魄的痛楚却烫伤了她。

“自私……”

泪水慢慢滑下漆黑的睫毛,她呆呆地凝视着他,嘴唇干裂地动了动,很轻很轻地说:

“还有……比我更自私的人吗……为了小澄……可以把其他人全都牺牲掉……明知会伤害到洛熙……明知那样的婚姻……带给你的只有痛苦……明知即使做了手术……小澄可能依旧会离去……仍然要拿走你的肾……”

“我不在乎……”

欧辰抿紧嘴唇,定定地看着她脸上的泪水。此刻,她的泪水是为了他而流吗?即使她在高烧中,心底也还是有他的一点点位置,是吗?

那样……

也就是可以回味一生的幸福了……

“你没有错……错的一直都是我……夏沫,是我太想拥有你……是我握得太紧了……所以才让你这么痛……”

病房中。

深深的夜色将病床上的两个人笼罩着。

他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然后,轻轻地将她拥进怀中,他没有像以往一样紧紧地抱住她,而是轻轻的,轻到她只要一挣扎就可以自由地离开。

只是她没有力气了,高烧中的她虚弱地靠在他的肩头,身体忽热忽冷,仿佛有弥漫的雾气充满在她的身体,又仿佛有灼热的火焰焚烧着她,身体脆弱无力,只有脑中反复闪回着那些小澄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

……

“所以洛熙哥哥就可以去死了吗……洛熙哥哥已经因为那场婚礼而自杀了!他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抢救!……你不怕他真的死掉吗?!”

……

“还有欧辰哥哥……为了我……要摘掉他的一颗肾……为了我……真的要牺牲那么多人吗……”

……

“……可是……我不会同意接受手术的……姐……无论你说些什么……我都……绝不会……接受手术的……”

……

…………

也许……

那样也好……

小澄不会孤单……

妈妈不会孤单……

洛熙也不会孤单……

在欧辰的肩头,尹夏沫又昏迷了过去,她紧紧地闭着眼睛,脸色依旧苍白,颧骨上的潮红益发惊人,好像是全身的生命里都在那里燃烧,当燃烧殆尽时,也许她的生命就会如灰烬般轻飘飘地被吹散……

只要她也死掉……

就会永远陪在他们身边……

只是……

欧辰呢……

他一个人……

*** ***

病房的门被轻轻关上,脚步声空荡荡地回响在走廊中,欧辰沉默地走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嘴唇紧紧地抿着,眼睛幽深而黯然。

长椅中。

有一个孤独的身影。

尹澄呆呆地望着地面,双手无力地拉扯着自己的头发。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好像上天在给他开一个很大的玩笑,要他必须在姐姐的高烧不退和姐姐今后的幸福之间做出一个选择,可是,究竟怎样的选择才是正确的……

脚步停在尹澄的面前。

“请替我照顾她几个小时。”欧辰低声说。

尹澄微怔,他缓缓地抬起头,不是诧异欧辰在几天的寸步不离之后终于要离开,而是吃惊欧辰居然会拜托他去照顾自己的姐姐。那是他的姐姐,就算欧辰不说,他也会……

忽然,心中一片苦涩。

是他忘了,欧辰如今已经是姐姐的丈夫,是姐姐“最亲近”的人……

“好。”

尹澄默默地看着他,心中的苦涩越染越浓。这几天以来欧辰日夜守在姐姐的病房,迅速削瘦憔悴起来,欧辰对姐姐的感情一向非常深厚执着,从很小开始他就知道。

如果不是用换肾手术交换婚姻,他会祝福欧辰和姐姐,也会欣慰欧辰多年来对姐姐的爱终于有了幸福的结局。

可是……

望着欧辰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那黯然寂寞的背影使得尹澄仿佛透不过气般的难过。

病房里。

尹夏沫依旧深深地昏迷着,高烧让她不时地辗转反侧,嘴里模糊地呓语着一些话语。但是,她颤抖的挣扎少了很多,好像已经放弃了什么,脸上有依稀的泪痕。

尹澄怔怔地坐在病床边。

“姐……”

用手指怔怔地拭去她眼角残留的泪水,然后,泪水从他的面颊无声地滑落。

“……究竟该怎么做……”

同样的深夜。

液体从吊瓶中一滴一滴流淌下来。

洛熙静静地躺着,苍白的手指虚弱地放在雪白的床单上,如同已经死去般,只是因为倚靠着呼吸机,他的胸口才有了浅浅的起伏。

“今天尹夏沫的弟弟来看你了……”沈蔷凝视着他,“……他说了些什么你一定也都听到了……那你为什么还不醒过来……”

“他说尹夏沫爱的是你……”

“他说那场结婚只不过是尹夏沫和欧辰做的一项交易……”

“他说拜托你以后照顾他的姐姐……”

苍白安静地躺着。

洛熙恍若听不见外界的所有声音,只有输液管中液体一滴一滴静静地流淌。

“……或者,你不醒过来也好……”沈蔷淡淡地说,“……听说尹夏沫也生病了,高烧好几天都没有退烧……也许她是因为你的自杀而歉疚吧……如果你一直无法醒来……她的病也许就永远不会好……”

“我想……你是恨她的……”

“那就让她陪着你一起离开这个世界吧……”

夜色深沉。

尹夏沫昏迷在滚烫的高烧中,尹澄用冰毛巾轻柔细心地擦拭着她的额头和四肢。

一抹淡色的月光。

困乏已久的沈蔷渐渐趴在病床边睡去。

雪白的床单上。

仿佛被夜风吹过,洛熙的手指无意识地动了一下。

*** ***

第二天上午十点左右。

欧辰回到了医院。

“你不同意做换肾手术,只是因为不想用夏沫的婚姻来作为交换,对吗?”仿佛又是一夜没睡,欧辰下巴上青色的胡须痕迹更加浓重了些,他深深望着尹澄。

“……”

尹澄沉默地望向窗外。

“这是我签过字的离婚协议书。”

一份薄薄的文件出现在尹澄面前,黑色墨水的签名在上午的阳光中隐隐反光,尹澄惊愕地霍然抬起头,空气中欧辰的声音沙哑而低沉:

“只要你同意做手术,这份离婚协议书就从此由你保管,我和夏沫的婚姻……随时可以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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