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缺位与代偿(1 / 2)
门板被他的身体挡住,已经不再是随手就能关上的状态。
在她并未意识到的情况下,也许是不经意又也许是被刻意为之,所有可能被用于回避的手段都悄然堙灭在了同样凝滞的空气里。
季清泽就这么站在她面前,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而不同于语气中所蕴含的情绪,他此刻的面容却是看起来十分平静。
如果不是十年前那次偷跑回国的经历依旧烙印在她的记忆里,她几乎都快要忘记,除开他在哥哥身份下的那一层温柔体贴的外表,季清泽同时也是一个疏离而永远猜不透的兄长。
谎言被戳穿的心虚在这有些怪异而不适的氛围中又进一步放大,她无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已经来不及思考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只知道脱口而出:
“我没有……”
季清泽有些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情绪:“这个没有,指的是没有说谎,还是没有做错事?”
“……”
她低下头没有回话,又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才听见一声极轻的叹息。
“灿灿……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听见季清泽的猜测,她这才猛地抬起头,开始有些仓促地辩解起来:“不是的哥哥!真的只是遇到了一点意外……我不想让你担心。”
也许是从他并无一丝波澜的话语中汲取到了一丝被稀释过却依旧危险的情绪,身体中下意识的反应便开始阻止起让他的猜测进一步发展。
“我是跟朋友在一起,也没有谈恋爱……还是他帮我解决了麻烦,只是中间事情变得有点复杂……哥哥,我真的只是不愿意让你担心。”
她偷偷看向季清泽,他的脸色似乎要比刚才缓和上一些,也许是多少接受了这个说辞。
这样的认知使她紧绷的情绪一瞬间松弛下来,甚至开始有些懊悔自己刚才在以怎样的想法揣度他提出这个猜测的动机。
季清泽似乎真的只是站在一个长辈的角度,对她的晚归表示出担忧而已。
“其实哥哥,我都已经成年了,就算是谈恋爱也……”
也许完全是她想多了。
也许只是过于长久的分别所带来的互相之间身份的缺位,又进一步地造成了认知上的错位而已。
接下来只要等待足够长的时间,等到哥哥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一个足够独立、能够为自己的选择负责的人。到那时,存在于他们之间的所有空缺都自然会被弥补。
她想象过接下来或许会有一场兄妹之间交心的长谈。
与之前那次只是为了解开误解的对话不同,这一次,也许能让他们之间走失的灵魂再次同频。
只是她的想象很快断在了一个同样温热的触感,穿过她虚掩在身上的外套领口,最终落在她依旧隐约发痛的脖颈淤痕上的时刻。
“是什么样的朋友,能在这里留下这种痕迹?”
季清泽骨节分明的手就这样覆在了她侧颈处的淤红色指痕上,又似乎在沿着边缘小幅度地摩挲着。他的指腹上有一层薄薄的茧,平时看不出来,但在此时这样皮肤相抵的时刻,却又将相互之间的触感放大到了一个令人心惊的地步。
切切实实地告诉她,他根本没有接受这个理由。
她虚掩在身上,用于遮盖颈间淤痕的那件外套,也不知在哪个时刻被哥哥的手轻轻撇开,露出下面难以遮掩的、暧昧而又令人遐想的指痕。
一种莫名的恐惧瞬间在此刻袭击了她。
不同于之前无意识的躲避,她下意识地往后挪了一步,但又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住,在几乎就要失去平衡的下一刻,被一双手半保护半引导着,最终陷坐在了卧室进门处的低矮沙发里。
门外走廊处依旧明亮的光线打在他身上,擦过身体的外缘后在她身上落下一个模糊的暗影,像一个禁锢的黑色牢狱。
季清泽弯下腰,凝视她的眼神里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颈部原先温热的触感消失后又逐渐蔓延,似乎是落到了她的手臂上。
“除了这里,还有哪里呢。”
季灿灿此时已经完全失去了靠身体的潜意识作出任何反应的能力,注意力也全然集中在哥哥固定住自己手臂的左手上,但下一刻,后背脊骨处传来的金属的冰凉质感又令她瞬间清醒过来。
她回过头,尝试着去捕捉质感的源头,但在这个角度却依旧什么都看不到,只有季清泽依旧温润的声音落在她的耳边。
“灿灿……让我检查一下有没有别的地方受伤。”
疑问的话语还未出口,伴随着“刺啦”一声斑驳的长音和瞬间弥漫后背的凉意,一种无端而危险的猜测侵占了她的大脑。
“哥哥……?”
在她看不见的身后,季清泽以一种缓慢而不容拒绝的动作拉下了那件小礼裙背部的拉链。
“哥哥,你在做什么……?”
没有等到任何回答,并不算长的拉链很快便被褪到了底部,露出了礼裙包裹之下白皙细腻的后背。
她下意识地环抱住了自己的身体,试图去阻挡礼服失去支撑后进一步松脱的趋势,身体则呈现出一个微微侧倾而蜷缩的姿态。
偏偏在这样的姿势下,光裸后背上的蝴蝶骨却更加若隐若现,像极了一只脆弱的蝴蝶。
季清泽淡淡地看了一眼,手上的力度便又再次收紧,顺着她礼裙松脱的方向就开始往下拽。
“哥哥你别这样……!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你相信我好不好……”
瞬间加剧的恐慌使她开始不顾后果地挣扎起来,裙摆却被季清泽的身体压住,动作之间身上半松脱的礼裙反而进一步下滑,隐约就快要露出一点胸乳。
“灿灿……听话一点,不这样,我没办法都检查到。”
区别于动作上的强势和不容拒绝,季清泽此时的语气却充满了一种无奈和恳求的情绪。
他似乎真的只是作为一个担忧妹妹晚归的兄长,抱着检查的目的,想要确认她身上是否还留有因他疏于照顾而导致的伤痕。只是这样的行为放在一对成年的兄妹之间,依旧显得如此怪异和出格。
而受限于她毫无章法的挣扎,那件礼裙依旧半褪不褪地挂在身上。
季清泽似乎仍然保有着一丝理智,会顾忌着不能在动作间伤害到她。而回想起她小时候对哥哥的每一次撒娇和玩闹,都是以他的妥协和让步作为结束。
她惊恐而又小心翼翼地将这份记忆作为唯一的筹码放在桌上,试图去赌一个他最终心软的结果。
如她所想,在见到她刻意过激的挣扎之下被礼裙上的尖锐珠饰划出来的红痕时,季清泽手下的动作顿了一顿。
趁着这一瞬得以喘息的时间,她侧过身想向前逃离,甚至顾不上这个角度下却又将光裸的背部暴露在了他眼底。只听见耳边一声叹息般的声音,便感觉一股尖锐的力量从位于脊骨处的拉链下缘传来。
季清泽神色依旧冷静,在她背过身去的那一刻用手覆上了她掀起的裙背后摆,视线描摹过两侧链牙向下交汇的弧线,便就着拉链底部的闭合处开始往下撕。
他疯了他疯了他疯了!
季灿灿不受控制地尖叫了一声,再也无暇顾忌挣扎的动作,开始用所有她能用的手段推拒着。
“哥哥……我不要这样!我讨厌你!我真的只是不想你担心,你别这么对我……呜……”
直到意识到季清泽的动作不再有任何犹豫的那一刻,恐惧最终还是使她哭出了声。
她的抽噎断断续续的,几乎快要忘了呼吸,视野也因泪水而变得模糊。所有抵抗的手段都已用尽,绝望得像是在刑场等待着刽子手最后的慈悲。
可也许是从中得到了答案,又也许仅仅只是一种妥协。
季清泽在此时停下了动作。
他的手从她的后?离开,落在了她满是泪痕的脸上。淡淡的有些许泛白的痕迹在指腹的摩挲之下变得模糊,但又很快被再次浸湿。
他接着又重复了几次擦拭的动作,但在意识到是徒劳之后便也不再继续,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眼神里的情绪晦暗不明。
凝滞而紧绷的空气之中,连时间的流逝都开始变得迟缓。
沉寂之下又不知过去了多久,季清泽缓慢地起身,手里的动作带着一种突兀的僵硬和生涩感,开始整理起她身上被折腾得凌乱不堪的衣裙。
等到他再次停下手时,耳边原先哭泣的声音也已经停止,只是眼泪并没有同时停下。
“灿灿。”
他半蹲下身,像一个笨拙而无所适从的兄长,尝试着给这一切她所害怕的所作所为寻找理由。
“我只是不希望看见你受伤。”
“……”
在那之后,季清泽并没有再继续坚持要检查她的伤口。
而她身上那件演出后并未来得及换下的礼裙,在经过他一番生硬而并不熟稔的打理之后,虽然看起来勉强恢复了最初的样子,但贯穿后背拉链下方的撕裂口已经不是只靠修补就能复原的程度。
以后应该也没有机会再次穿着它演出了,她想。
对于一件破损的裙子而言,等待它的结局无非是被丢弃或者永远沉睡在衣柜底部两种。
——只是这样的有形之物实在是太容易被取代了,也许都犯不上到要做选择的地步。
她也处理过很多老旧、破损或难以维修的东西,甚至只需要一次搬家,就需要花费不少精力在这上面。
但是……如果这样的裂痕发生在亲人之间呢?
从未有人告诉过她正确的选择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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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没有答案的夜晚过得极其漫长,而又如同死一般地沉寂。
等到她第二天早上七点多起床时,家里已经没有了哥哥的身影,只有身上的淤痕似乎还在看不到的地方隐隐作痛。
但至少,他不在的这个事实依旧令她松了一口气。
——她并没有想好该怎样再次面对哥哥。
她去盥洗台用冷水洗了把脸,尽可能将注意力都转移到这之后的工作安排上。
和K-Rock的演出结束之后,她接下来半个月的工作安排只有一张与S市爱乐乐团合作的纪念专辑的录制,是莫扎特的C小调第24号钢琴协奏曲,会在几次排练磨合之后放在两天内录完。
而在正式排练前,她本应与指挥有一次提前的碰头,以便确定好部分关键段落的处理方式从而节省在正式排练中花费的时间。只是这次合作的乐团客座指挥——许启明先生,同时也兼任T大音乐学院作曲系的系主任,平日里工作安排已经极其繁重,想空出一个不被打扰的下午都十分困难。
根据周子睿昨晚发来的消息,第一次碰头的时间似乎还并未完全协调好。
他这时应该也还在和乐团对接场地的相关事宜和排期,而与他这两天的焦头烂额相对的是,季灿灿这两天却是难得的休息时间。
她关掉信息,转而打开了最新收到的S市中心医院发来的报告。
按计划,妈妈的手术会在两个月之后正式进行。但在前几日的一次例行检查中,她的凝血功能被查出来存在一些潜在性的问题。主治医生建议提前安排一些针对性的治疗方案,以便能按照预定计划进行手术。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今天直接去一趟医院。
S市中心医院离季清泽住的地方并不远,打车也只有大约二十分钟的路程。
贺成华所在的是一间靠近走廊尽头的单人病房,除了平时检查时会有医护人员例行进出之外,平时里基本不会有其他人打扰,算是十分安静。
床头花瓶里有一束百合,还挂着点水珠,像是刚放上去没多久的样子。
妈妈平时虽然不讨厌鲜花,但也没有主动去买的习惯,那么,也许是她的朋友今天来过?
季灿灿脑中有一丝疑惑一晃而过,但也很快消失。
贺成华虽然带着病,但脸上除了有些疲惫,看起来面色并不很差,反而有些不解地打起了趣:
“怎么这么早过来?”
季灿灿撇了撇嘴:“这两天工作不太忙……而且妈妈,我过来看你还需要理由吗?”
贺成华闻言微笑了一下,见她还在专心地看着之前医生留下的单子和报告,便也没有再继续接话,眼神无意间落在了床头的百合上。
“在哥哥那里,住得还习惯吗?”
“妈妈……”
季灿灿听见她的疑问,手里的单子似乎一下子没拿好,全都掉在了地上。她有些仓促地收拾了一下,想着心平气和地回答这个疑问,却发现自己身体里的动摇似乎要比想象的更难隐藏。
而这些小动作,在一个母亲面前只会无所遁形。
她于是只能放弃徒劳的掩饰,像是坦白一样发出了闷闷的声音:
“我现在,不太知道哥哥到底在想些什么。”
贺成华看着女儿低垂的头,思绪也有一瞬间的恍惚。
作为一个母亲,在儿子成长过程中的缺位是她自己无法迈过去的一个坎。
她不只一次想过,如果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她也许并不会再像当年那样冲动,执意带着年幼的女儿远走他乡。
但放在当时,她也只是一个不知所措的、因背叛而心如死灰的妻子而已。
想到这,她闭上了眼睛。
即使是在当时那个混乱不堪的场面之下,她也并非没有认真地考虑过这场变动之后女儿和儿子的将来。
女儿还年幼,不需要割舍太多东西就能随时开始一段新的生活。而不论她以后想要做什么,哪怕是真的想要走上音乐的道路,也完全来得及在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
她也许会短暂地为这一次家庭的分离而哭泣难过,但等到她长大,这段经历也只会成为她模糊不清的童年残影中的一垣而已。
只是……
她想起记忆里那个安静寡言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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