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免失望(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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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虽在后宫不懂政务,但亦知局势并不至于到此地步,你是皇帝,为什么会去阵前观战?他们为什么不拦着你?”她不依不饶,迭声追问。

“我想回来,不得不出此下策。”班羿闭眼咬牙,说了实话。

“原来是这样。”小玉儿似虚脱,全身发软:“你以身犯险原来是想回来。你是皇帝呵!”

她的眼泪教他惊慌:“小玉儿,你听我说,这不怪你,是我太心急。”可是任何话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张嘴顿住。

“羿,我该怎么办?”小玉儿失魂落魄:“若是你出了事我该怎么办?”

“我不是好好的么?这件事是我事先预料倒的,不如此,不知何事才能见你,况且,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

“小节,你说这是小节?”小玉儿怔怔摇头:“你拿命去拼还敢说是小节,你知不知道自己是皇帝,傅山社稷具由你承担?你若出了事,我便真成了祸主妖孽!”

班羿气急抱住她:“我不许你这么说!”转而软了口气,央求道:“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咱们不提不成么?你身子不好,别想太多,你瞧,我不是好好的么?从今往后再不会有这种事了。”

小玉儿偎在他怀里瑟瑟发抖,良久,点点头,轻声道:“好。”她仰脸吻上他的唇,呢喃一声:“羿,我终是舍不得你受伤。”他在她的唇间沉溺,忽略温存的边缘即是虚空,两秉红烛光晕润泽,掩盖了她的病容。

到底,皇帝在边关战事中受重伤一事还是在朝野传开。随着战事进展,四国下降表求亲议和,王之成陈述战绩,请旨犒劳三军的折子递至朝廷,皇帝不惜舍身犯险的传闻愈来愈多人知道,此举虽迅速扭转局势但亦犯了大忌,连太后亦有所风闻。

慈安宫大殿左右服侍的人退下,太后问班微:“你皇兄受伤的事可是真的?”

“儿子并不知情,皇兄亦从未提起过,想来是讹传罢。”且不论班微不敢确定,即使确定也不敢说真话。

“现姜昭仪成这样,够他闹心的,我倒不敢去问他了。先前他一意孤行去边关亲征已是妄为,若再有此事,未免太教人心寒,万乘之尊竟为个女子连性命都不顾了,不说朝臣们非议,连我都不能容他再这么胡闹下去!”太后声色渐厉。

“母后,皇兄向来进退有度,此事未必就是真。”班微话说半截说不下去,连自己都觉牵强。

“大臣们怎么说?”

班微踌躇半刻:“朝臣们自然没好话,说姜昭仪妖媚祸主,君德有瑕。”

太后冷哼一声,道:“听说有大臣上折子催着选秀?”

“是。”班微陪笑道:“事因墨月四国而起,先是送来降表,但战事岂是说停就停?四国惟恐不可收拾,又上表请求和亲,被皇兄拒绝了。如此一来倒提醒了朝臣们,皇兄子嗣不盛,只得两位皇子,后宫亦七零八落,实有违祖宗家法,朝臣们顾虑日后皇族凋零外臣当权也是难免,只是皇兄并未作答。”

“唔。”太后沉吟道:“先皇在世时尚有七子,可惜只剩你们三个,你三哥黎元且不论,单他那几个儿子我就看不上,纨绔子弟成不了大器,倒是你,成亲也几年了,怎么就没个动静?”

瑞王见话题落倒自己身上,不禁赫然:“这两年政务繁忙,儿子趁年轻多做些事为皇兄分忧,旁的事以后再说罢。”

太后斜他一眼:“你们兄弟没一个让我少操心的。朝臣们顾虑的没错,还有一样更教我担心,姜昭仪那孩子虽然懂事聪明,可她沉疴日重,终究不是长命的,看光景撑不了多久,你皇兄用情太甚,到了,怎么收场亦是难事。这宫里,皇后性子懦弱和他说不上话,王昭仪,傅宝林,张宝林又一味地愚蠢,到那一天,羿儿跟前连个宽心的人都没有,可怎么好?选秀的事你也提提,指不定就有称心的,便是不如姜昭仪,宽慰解怀总有个伴。”

“是。”班微虽知道照目前情形这差事吃力不讨好,然太后说的有理只得应下。

瑞王走后,太后愣了半天,对李嬷嬷道:“咱们过去看看姜昭仪,只怕她不松口,羿儿未必就能应了这事。”

李嬷嬷倒不忍心,陪笑道:“太后,我听晴椿说姜昭仪现病的越发重了,您去提这个。”

“我何尝不知道。”太后叹息一声:“那孩子和我也是投缘的,我亦不忍心逼她。可事到如今,总得有人去当恶人,我不能眼看羿儿不顾圣誉越陷越深,他受伤的事只怕是真的,姜昭仪一封书信尚且让他如此,若是情深不俦,先帝的例子就放在那里,当年,先皇后仙逝只两年,先帝便一病不起,先帝且有贵妃,羿儿比他更专情,我竟不敢想以后的事。”

自先帝驾崩,太后从不提及伤心旧事,现却说起可见已是无奈到了极处,李嬷嬷不敢再劝,忙出殿吩咐人伺候懿驾。

乾明殿寝室宫女们肃容息声,大气不敢出一声,原来,小玉儿咳症反反复复,越发重了。见太后来,小玉儿在床上欠身欲起,太后忙按住她:“快躺着,再这么着我便不敢来了。”

“母后,媳妇不打紧。”小玉儿半靠枕上,见太后身后只有李嬷嬷,不免失望:“康儿这几日可好?”

说起孙子太后满脸慈蔼:“好,整日介和泓儿耍闹,乐着呢,泓儿这孩子倒也奇了,小小年纪板着脸谁都不理,只与弟弟在一起还能笑几声。”

“那就好,康儿有哥哥做伴最好不过,只是劳累母后您了。”

“我身子骨还结实,倒是你的更病教人操心些,羿儿为你瘦多了,这孩子是个心重的,闹了这许多事,将来还不知道会怎样。”太后话里有话。

小玉儿略微一怔,使个眼色命宫女们退下,道:“母后,媳妇不孝,惹您烦恼了。”

太后叹息:“孩子,你是伶俐剔透的一个人,我也不与打马虎眼。按规矩,宫里三年一选秀,自羿儿登基只选过一回,现大臣们催着他,你怎么说?”

小玉儿却不吃惊,似已料到:“自是照规矩来,媳妇怎敢说什么。”

她云淡风轻,太后不禁暗暗诧异,摇手命李嬷嬷退下,问:“这可是你的真心话?”

“是,母后,媳妇自幼坎坷,自进宫蒙母后颇多照应,便当您是自己的娘一样,并不敢应付虚话。”

她神情诚挚,太后亦动了真情:“孩子,这宫里也只得你有真心,咱们娘俩合该投缘,不是母后逼你,实在是事出无奈呵。”

“母后,媳妇明白,自媳妇进宫纷争不断,已经惹来不少闲话,现皇上亲征期间受重伤的事又传开,这种关头,媳妇再不懂事也不会教他作难。”

“从前就说你这孩子明事理,我毕竟没看错。”太后点头叹息:“难为你能替他着想,羿儿遇见你也是命数,舍不得放不下的,可他终究是皇帝,皇权霸业,儿女情长,不能两全呵。”

“媳妇一介女流,如何能与傅山社稷相提并论?媳妇能得他真心相待,已经知足了。”

“你既想得开,怎么这身子总不见大好呢?羿儿为了你这些日子瘦多了,但盼你能养好病,也少教我为你们操心。”

“说来还是媳妇福薄,虽身处繁华盛地,却无福消受,倒让母后操心,是媳妇不孝。媳妇自知罪孽深重,恐命不久矣,惟有放不下皇上与康儿,康儿年幼无知还好说些,毕竟有母后皇上照应,将来他长大了,未必会因失母伤心。可是皇上,他怎么办?若真到那一日,若有个人能陪着他,守着他,媳妇也就放心了。”

小玉儿眸中水色打转,悲而含笑说了这许多话,病容更甚了几分,太后心下恻然:“孩子,你可教我怎么说才好,你是个世事通透的人,倒是这傅山社稷耽误了你,但有别的法子,母后也不会和你说这个。”

“母后,人活一世,逃不出个‘命’字,是媳妇命该如此,怨不得别的。”

“你这孩子,到什么时候都不说一声怨言,越是这样委屈,越教人心疼。唉,我在宫里这些年,什么没见过,原以为早练得铁石心肠,到了,被你们两个倒弄的伤感起来。若说,倒是我们母子该谢你才是,羿儿那孩子,打小,面冷心硬,也是我做母亲的亏欠了他,原以为再不会有转机,自你来了,他才有了笑模样,与我也能说上几句真心话。”

“媳妇愧不敢当,母后,以后康儿就托付您了,求您莫嫌劳累,多照应着。”提起儿子,小玉儿心疼如铰,再忍不住,眼泪噗噗地掉下。

太后亦红了眼圈,哽声道:“你放心罢,我自己的孙子能不心疼么?倒是你,作什么说这些丧气话?年纪轻轻的,什么‘命’啊的,你若真为了羿儿,康儿着想,就该将身子养好,不拘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母后。”小玉儿似心有所动,眼巴巴地看住太后:“媳妇有件事想求您,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罢,做什么吞吞吐吐的,还有什么话不能与我说?”

小玉儿踌躇片刻,凑到太后耳边说了几句话。

太后听完勃然作色,猛地起身手指她道:“你竟敢弄出这天大的诡计,是谁给你的胆子?!”

小玉儿泪痕未干,掀被跪在床上,频频磕头:“母后,请恕媳妇不孝,媳妇亦是无奈而为之呵!”

太后气得浑身打颤,怒道:“胡说!便是你不愿他选秀直说就是,不用拿话来唬我!”

“母后息怒,媳妇是心有不甘,想这天下有几个女人愿见自己心爱之人怀抱她人?可是请母后仔细想想,媳妇有这主意决非因因此事,先是媳妇身世揭穿,生子封妃,他亲征,立太子,受重伤,杀丽妃,除黎家,这一桩桩一件件全是因媳妇而起,皇上半世英名被媳妇玷污,枉他泰然决断又怎能堵住悠悠众口?皇上是至情至性之人,宁折不弯,纵有天大的难处也不会低头,但媳妇又怎能安心?媳妇也是犹豫许久,可是,前几日亲眼见他肩上伤情,您能想到媳妇当时的感受么?他是皇帝呵,为了媳妇竟然不惜自伤,媳妇宁愿一死也不能眼看他沉沦下去,教天下人齿垢。还有康儿,难道非要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待拖下去,那些人必不罢休,便会拿媳妇的身世做筏子,现他们是没证据,可指不定就会揭穿当今太子生母的身世。母后,只媳妇在一日,便不能了结,只有媳妇去了,才能护他们周全啊!”

太后愣愣道:“可你的病?”

“媳妇早晚要去,何不早早了结,皇上他必是不甘心的,招了许多太医给媳妇治病无非是拖延罢了,但多拖一日与谁又有好处?”

太后木坐回床侧:“若我不帮你,会怎样?”

“媳妇在宫里尚有几个信赖的人。”

“你就不怕被他发现?”

小玉儿苦笑:“媳妇更怕他放不下,这些日子他强颜欢笑,但媳妇知道他心里一定很苦,长痛不如短痛,只要他还是百姓大臣们的好皇帝,媳妇愿冒此险,况且,被他发现了又如何,无非是气几日罢了。”

太后乜斜她一眼:“你倒是拿住了他的短处。”

“母后,媳妇这病最忌伤神忧心,或许就没几日了。”

“你也拿住了我的短处。”太后无可奈何地摇头,突然心生期盼:“指不定你没了烦恼,病就好了,日后……”

“媳妇不敢有此奢望,只要他好好的,媳妇就已经知足。母后,您可愿意帮忙?”小玉儿精神不济,再无力气劝说太后。

“我想想,你也再仔细想想,不到万不得已定然也不会……”太后抚额呻吟:“真真是没一个省心的。”

皇帝返朝翌日便废丽妃除黎元,其雷厉风行使人瞠目,朝中大臣们事先没得到半点消息,具茫然不知应对,后又查出黎元贪污纳贿虚报税项私下勾结等罪责,牵连出一干人下狱,连着多日皇帝龙颜震怒,朝中大臣莫不胆战心惊。

边关战事进展迅速,捷报频送,墨月四国求亲议和,虽被皇帝拒绝,却提醒了一些遵礼守旧之臣,朝中先有几位大臣上折子请皇帝充盈后宫,皇帝不置可否。后皇帝在边关受伤一事传开,便引起流言霏霏,原本是帝王私事竟闹成了国之大事,大臣联名上书,恳请皇帝清君侧,正视听,广纳女,延皇嗣。

如今家事竟成国事,班羿亦是头疼,这边小玉儿又沉疴日重,枉有许多太医诊治却不见起色,他心中惶惶如巨石悬顶不得安宁。样样事不得顺心,在小玉儿跟前他尚能强撑笑容,只一转身,便黑了脸。

连日来,皇帝一反勤政常态,偶有上朝亦是威而含怒,所奏之事不容辩驳匆匆独断,略有异议者便被叱责贬官,且每回都都匆匆宣告退朝,极其不耐。大臣们人人自危噤若寒蝉,几位老臣在太后面前大吐苦水,又跟瑞王试探口风。

皇帝每来慈安宫问安精神委顿,眉眼中萧瑟之意令人心酸,可此时任何语言仿佛都是苍白虚空,太后思来想去端地想不出半点法子,只得与瑞王商议。

阴了几日,云层压顶天色晦暗,这日午后终于落雨,淅淅沥沥的雨声转而沙沙。乔安正在勤和殿指使人洒扫,便往门外一探,见细雨纷飞凝成了雪珠子打在碧瓦,地砖上已经落了密密一层,乔安不由长吁短叹,猛不丁身后有人“哧”地一笑:“师傅,您又叹气了。”

乔安唬了一跳,一转身见小德子缩头缩脑哈着气就凑在跟前,便啐他:“小猴子,你不在乾明殿守着,跑这里做什么?”

小德子笑容僵在脸上,转而嘴角下裂露出苦相:“师傅,您老人家在这里享福,却见不得做徒弟的偷闲。皇上命人传太医,徒弟趁这机会出来透口气不成么?”

乔安急问:“可是姜昭仪不好?”

小德子迭声叹气:“依徒弟看姜昭仪还没怎样,这宫里的奴才却要被皇上折腾得一条命不剩半条,姜昭仪刚吃药又吐了,皇上急得又教传太医。”

乔安在他脑门上一弹,骂道:“你倒是会捣空子,这点事教别人去就成,皇上跟前还得有人伺候,快过去罢!”

小德子捂着脑门叫苦:“师傅,您又不是不知道,这些日子皇上就跟要吃人一般,昨个又有人被打了,徒弟实在熬得辛苦,您就可怜可怜徒弟一回罢。”

小德子说了半会到底不敢多停,垂头丧气道:“师傅,徒弟去了。”

乾明殿寝室帐幔叠叠,深深重重寂静无声,宫女们捧着巾栉汤药唾壶屏息敛气依次站立,深处,皇帝坐在床前榻座上痴了一样。

小德子蹑手蹑脚走过去,悄悄将头一探,帐子遮住姜昭仪黄黄半边脸一动不动,想是又睡了。当下凑在班羿跟前小声道:“皇上,太医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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