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云飞渡_11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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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地,其中一顶青帏轿停了下来,一只手从里面将轿帘微微揭起一点儿,同时里头的人仿佛说了几句什么,旁边立时就有随从垂手应了一声,走到道旁一个摊位前,径直取下其中一只用竹架子编成的精致小风车,将几文钱丢在摊主身边的一个柳条小筐里,这才回到轿旁,将风车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那风车用花花绿绿的纸糊着,只要稍微有风,就能被吹得转个不停,是很讨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儿,此时另一乘轿子里的人掀开了帘子,露出一张俊朗的面孔,笑道:“北堂,怎么忽然想起买这种孩子玩的东西。”那只露在外面的手拿着风车,只听轿子里面的人道:“……买回去给佳期玩玩罢了。”

轿子继续前行,半晌,才停在一间极大的花楼前,此处环境清雅,向来是不少朝中官员与文人墨客、富商大贾出入的所在,北堂戎渡与殷知白自轿中出来,两人身着便衣,一面谈笑,一面在诸多随从的簇拥下,双双步入其中。

三楼一间清净包间已被订下,众随从皆在门外伺候,室中只有北堂戎渡与殷知白两人自在说笑,桌上整齐摆着各式精致的茶水与点心。不一时酒菜上齐,随之而来的还有两名年轻女子,北堂戎渡看了看这两个高鼻碧目,身着异域服饰的绝丽美人,不觉笑道:“胡姬?这等姿色的胡姬,倒不怎么多见。”

向来波斯舞女,大食歌姬,都深受中原贵人喜爱,殷知白笑道:“都知道军中生涯何等苦闷,如今王都之中,胡姬无数,美女如云,你在军中时,想必也难得见到这等美人罢。”北堂戎渡搓一搓手上的扳指,微笑道:“这话说得倒不准,先前我在苗疆,苗女个个风情难掩,后来去了南方,那里更是美貌女子众多,清灵且又温婉,比起这些金发碧眼的胡女,自有另一番动人之处。”

说话间,两名绝色胡姬已各自站在北堂戎渡与殷知白身旁,为二人斟酒布菜,北堂戎渡吃了几口菜,将酒杯放到桌上,不觉叹道:“其实说起来,军中也确实苦闷,哪里有京中这样的安逸享受。”他举起酒杯,缓缓喝着,眼中流露出一丝冷然:“我在苗疆和南方的时候,整天除了动手杀人之外,就是要计划着应该怎样去杀更多的人……知白,你可能不知道,如今渐渐地只要一上了战场,我就有些开始控制不住自己,满脑子就想着杀杀杀,简直杀红了眼,当杀人多到一种程度之后,那些胡人在我眼里甚至就已经不是人了,砍瓜切菜一样,让我有时候觉得自己,甚至更像是一头野兽……”

殷知白一语不发,只安静听着北堂戎渡说着,明显听得出少年言语之间的那丝冷漠与萧索……殷知白浅浅饮了一口酒,望着对面的北堂戎渡,微微一笑,说道:“不说这些了……如今北方整个权力结构已然稳固,已具备了新朝的气象,自是大兴,中原沉浮数百年之久,想必也应该到了变天的时候了。”北堂戎渡颔首道:“天下大势,不过是分分合合罢了,只要有人有一统天下的想法,就安定不下来,哪怕就算从前中原看起来平静了数百年,也不可能持久,这一天是早晚的事。”殷知白笑了笑,从身旁胡姬手里接过斟满的酒杯,打趣道:“你如今可是名声在外,南方胡人不知道有多少想要你的命,他们实在是都被你杀得怕了……你也不怕将来史书上,给你添个万人屠之类的称呼?那可绝对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头。”

北堂戎渡似乎嗤之以鼻,哈哈笑说道:“那是以后的事了,我活着的时候,想必没谁敢这么写,至于说到将来么,呵呵……我死之后,哪怕他洪水滔天。”

这样的言语实在有些露骨狷狂之极,即便是殷知白向来习惯了北堂戎渡的所作所为,此时听了这话,也不由得哑然,一边摇头一边叹息而笑,道:“原本还以为你的脾气我已经摸得够清楚了,现在听你这最后一句话,才知道还差几分。”北堂戎渡亦笑,两人一时饮酒不提。

酒过三巡,北堂戎渡听着楼下隐隐传来的悠扬丝竹之声,道:“冗南伯……知白,这爵位虽说不算太高,但却封有封邑,这就不一样了,日后,也是世代可依的根本。”

一般来说,君主封赏臣子,很多只是赐有爵位,比如某某侯,大多就是指某某地令此侯遥领,按照规定标准每岁领取相应的禄米就是,只是象征性的而已,却决不是实际上让其掌控此地,也不可能让此人子孙世袭,更不用说向来还有爵位隔代自行减等的规矩,自古哪怕是一个大贵族,几代之后,由于爵位逐渐削降,子孙就成了寻常百姓,而殷知白如今所封的这个冗南伯,虽说在公、侯、伯、子、男的阶级等级中不算太高,但却胜在有实实在在的利益与爵位,有‘世袭’‘封邑’这四个字,就保证了日后只要殷氏不谋逆造反,就可以爵位子孙延续,世代不绝,对一个家族来说,才是安身立命的根基,只要北堂氏不丢江山,殷氏一族,也就富贵不绝,不会衰落,况且如今北堂尊越乃是汉王,若日后能更进一步,则殷知白眼下的爵位,也势必会再提上一提。

因此殷知白自是含笑不语,只举杯劝酒,两人一时宾主尽欢,待到有了二三分酒意之后,殷知白忽放下杯子,将两名美貌胡姬摒退,这才正色说道:“北堂,此次你从南方回来,我有一事,要与你细说。”北堂戎渡见他神情端肃,知道必是正事,便点点头,说道:“以你我的交情,凭他什么事情,你只管直说就是。”

殷知白眸中墨色愈加深沉,只以目灼灼看向北堂戎渡,修长的手指按在酒杯上,道:“北堂,如今汉王坐拥中原以北,人人皆知你乃王长子,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敢说,你就是嫡长子,如今这个‘世子’的称呼,也只是因为你是汉王唯一的子嗣罢了,却并不是正式册封的……”

北堂戎渡闻言,眼中蓦地精芒一现而过,既而含笑徐徐道:“哦,原来说的是这件事……父王他原本也从来不曾婚娶过,自然不会有什么嫡子。”殷知白执起酒壶,替两人一一满上,道:“王上不曾有过亲事,未立王后,后宫无主,说句犯忌讳的话,北堂,你认真讲起来,只能算是庶子,生母甚至没有任何名分,汉王如今春秋鼎盛,一旦日后有其他王子降生,细论起来,身份就已不在你之下,更不要说若是汉王他日立了王后,且又生子,那便是嫡子,硬生生就要压你一头……北堂,自古子凭母贵,母以子尊,不可不防!”

北堂戎渡心念微转,轻啜了一口酒:“你的意思,我也清楚。”殷知白以指叩桌,道:“向来国本所争,不过是重在立长还是立贵,你如今已是长子,若再占住一个‘贵’字,那便是任谁也再无可说的了……论生母出身,你母亲乃是北堂家小姐,且又为王上生有长子,莫非还配不得王后之尊,入享太庙?虽说其人早逝,但追封起来,亦是情理之中。”

北堂戎渡听了这一番话,一时间默默无语,其实他也知道,殷知白之所以提出这件事,一来是由于两人交情深厚,二来也是因为殷家与自己的利益已息息相关,不容有失的缘故,而北堂戎渡自己,其实曾经也不是没有想过要为北堂迦向北堂尊越求得名分一事,但他年幼时北堂迦在世之际,若是知道因为儿子苦求北堂尊越,自己才得了名分,势必不会接受,等到后来北堂戎渡出堡,待回来后已是时隔多年,北堂迦也已逝世许久了,此事便自然搁置下来,而如今北堂尊越已是汉王,若是肯将北堂迦追封为王后,先不说北堂戎渡日后便坐实了嫡长子的名分,无论本人资质还是身份功劳,都是当之无愧的继承人,地位再次巩固,政治意义非凡,最重要的是自此北堂迦位分最尊,不但可以迁葬修陵,加以封号,还能够堂堂正正地入太庙飨用香火祭祀,系王谥,后世也可以为其累上尊号,何等荣光,北堂戎渡平生极爱重北堂迦这个母亲,哪怕他未必很看重嫡长子这个身份,但只为了北堂迦考虑的话,眼下这个提议,也实在有些不由得他不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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