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水蓝(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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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窦初开的我,从不敢和你说。

——赵雷《少年锦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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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还是如同往年那样,溪流涓涓,湖水涨起,蝉噪蛙鸣,吹拂的风带着夏天的热气。

孩子们又吆五喝六成群结队地往溪水里去了,脚上穿着婆婆扎的草鞋,胡乱一甩堆在岸边,挽起裤腿,把脚丫子伸进沁凉的溪水里。

我趴在窗口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灶房里飘出柴火味和米饭香,于是端着木板凳坐在电视前。

那时候的我已经不喜欢看大风车动画,我总觉得自己已经不小了。再加上看得久了信号不好,电视上总是有雪花。没过多久,夏季里说来就来的大雨倾盆而下,把外面的小孩们淋得浑身湿漉漉。

从各家各户的门槛里传来了呼声,孩子们手上抓着腿脚乱蹬的螃蟹,淋得像落汤鸡,穿上拖鞋跑回了各自的家。

那一年的夏天本也应该是平淡无奇的。

隔壁易奶奶是村里做饭最好吃的人,她还会绣花,一到晚上,镇上的女人们下了班,就跑来围在她家的院坝里学刺绣。

当天晚上,易奶奶家的灯坏了,我理所应当地帮她跑腿。傍晚雨停,地面上还一片湿润,雨后的空气又潮又闷。

我跑下山路到了隔壁村的小卖部,买了两个新灯泡。回到路口的时候,看见一个女生,手上提着行李箱努力往山路上提。

她要去的就是易奶奶家。

她和其他那些来学刺绣的女人们都不一样。我记得她梳着高马尾,穿一件白色的棉麻短袖,背着书包,笑起来好像知了的叫声混着七月的味道。

她听见我的脚步声,立即转过头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皓齿微露,脸上还有因为闷热而起的红晕,出声道,“你好啊!”

我没理她,从她身边跑过,又突然停住脚步,折回来,小声问道:“你要帮忙吗?”

“不用,我能行,”她回答道,抬起手臂抹去额头晶莹的汗水,“你知道易奶奶家吗?”

“知道。”

“那给我带个路吧,我第一次来。”身后她的声音轻灵又活泼,像挂在屋檐上的铃铛轻响。

“你是哪家的小孩?”她问。

“徐家的。”我小声回答,趿着拖鞋踩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

她是易奶奶的孙女,在城里生活。那天晚上,院子里的灯安好之后,易奶奶没有如往常那样教刺绣,胡乱扎了几针就打发那些女人走了,隔壁传来聊天嬉笑的声音,一直到大半夜。

第二天我早早地爬了起来,悄悄掀开窗帘往外瞧。隔壁院子里,她端着一盆水放在堆砌起来的青石板上,弯腰洗头发。直到洗完最后一次,将一盆清水往山田里泼。水被扬起来,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哗啦啦落在田野里。

她坐在院子里梳头发,乌黑的发丝湿润润地耷在她肩上。阳光正好,清风徐徐,太阳已经探出山头,照得大地一片鲜嫩的橘红色。

2.

我们就这样认识了,她叫我蓝蓝,我叫她涵涵姐。

我坐在院子里帮奶奶择菜的时候,她坐到旁边,拿起一个石块,在地上画出一个人脸。

她画的是我,并不是我自恋,而是她画得太好了,随意简陋地勾勒两下,就已经栩栩如生。

我瞥了一眼,低下头继续择菜。

她见我没什么反应,不太甘心地画下了一个庞然大物,有着长满獠牙的大嘴巴,像要吃人。

这下我有兴致了,放下菜问她道:“那个是什么?”

“是夜鬼啊,你不知道吗?”她笑了,“一到晚上,夜鬼就躲在小孩的床底下,等到没人的时候就吃了他。”

她给我讲了好多妖魔鬼怪的故事,那些吓人的东西就在黑夜出现,埋伏在床底下,潜藏在衣柜里,在夜晚悄悄探出头来抓走马虎的小孩儿。

那天爷爷奶奶不在家。我坐在床上,开着电视,试图全神贯注心无旁骛,却三番五次地想起涵涵姐给我讲的恶鬼藏在屋里的故事。

电视里已经播完了最后一集大人的肥皂剧,电视上面出现了花花绿绿的调色盘。后来我才知道,那不叫调色盘,叫做彩色信号测试图,尽管我并不想知道。

不知道熬到了几点钟才迷迷糊糊地睡着,第二天早上,小孩们在溪水里打闹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蓝蓝,大家要去翻石头下面的螃蟹,你也出来啊!”易向涵在窗外喊道,每一个咬字的声音都充满了盈盈的笑意。

我从床上爬起来,悄悄撩开窗帘一角,朝外面张望。她已经迅速地和那些小伙伴打成一片,一群小孩子撩起裤腿穿着凉鞋在院子里等着我。那是我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景象。

我必须要承认,在那一刻,我很想出门,想奔向她。无数个日夜回想来,我是真的应该走出门。

“他才不跟我们玩,”一个小孩说道,“我们快走啦!”

所有小朋友都离开,易向涵还站在院子里,喊道:“蓝蓝,走啊!”

我慌忙地踩上鞋,起身的时候紧张得摔了个大跟头。

前面有小孩叫着“姐姐快来”,涵涵姐应了一声,然后对屋里喊道:“还不出来,我走咯。”

我们隔着一道门。

她没有走进来,我没有迈出去。一直都是这样。

3.

那个夏天,我对溪水的憧憬,其实也在一个昏沉的阴天局促地兑现过;我仰望着的夕阳余晖,也有个人和我并肩凝视过;下雨后溜滑的青石板路,在某个雨后初晴出彩虹的时刻,也和一个人嬉笑着走过。

蒙蒙细雨淅淅沥沥地打在石头上,往周遭绽放,水花被抛起来,又奔向溪水的怀抱。

大人们都坐在屋里,缝衣服、纳鞋底。奶奶叫我,说:“蓝蓝,你去小卖部买一捆线回来。”

我点头,攥着钱往外面跑。路过小溪,看见涵涵姐一个人在水里捉螃蟹。

她还是扎着高马尾,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穿的白短袖被雨点淋湿,挽着裤腿,捉到的螃蟹都放在一个小小的塑料桶里,五颜六色的,最老土的式样。

我停了一会儿,鼓起勇气喊道:“雨下大啦!”

“不大!”她回过头来,笑吟吟的,“蓝蓝,下来跟我一起抓螃蟹呀。”

我摇摇头,转身往山下跑。到了小卖部,我买了一捆线,看着货架上的奶糖,出了神。

回到院子的时候,她也已经回来了,捉了几个小螃蟹,闹着要易奶奶给她炸螃蟹腿吃。

“蓝蓝,你想不想去河里?”她悄悄走到我身边,我们坐在聊天的大人身后,也开始了小孩子的盘算。

“外面在下雨。”我小声说。

“下雨了河里的大螃蟹才多呢。”她笑着撺掇我,用胳膊捅了捅我的肩膀。这话被大人隐约听见了,奶奶说:“涵涵,下雨不要往外跑了!”

她乖乖地应了一声,接着突然一笑,一把拉住我往外跑。在厨房炸螃蟹腿的易奶奶看见我们冒雨飞奔,从窗户里喊道:“涵涵,又去捉!”

“捉回来大家一起吃嘛!”她笑得眉眼弯弯,拽着我的手腕,马尾轻盈地跳动。我跟着她往前跑,踩过被雨水淋湿的青石板路,水花四溅,打湿我们的裤腿。

她轻车熟路地脱掉凉鞋站进水里。雨丝落在水面上,她说:“蓝蓝,胆小鬼,到河里来啊!”

我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也脱掉鞋子扔在岸边,把脚伸进溪水里。夏天的空气湿润闷热,溪水是沁凉的。流着汗淋着雨,她的睫毛上挂着细细密密的水珠,淌过来朝我伸出手:“别怕呀,我拉着你。”

我也伸出了手。

牵住她的那一刻,我仰头看她。

涵涵姐比我高,手掌也比我大。她弯腰去翻石头,指着石头下面仓皇逃窜的螃蟹对我笑。

我也弯腰,兜里滚出两颗奶糖,“啪嗒啪嗒”落在水里,往下沉。

她没有看到,我于是盯着那两颗落进溪水的糖,盯了一会儿,她兴奋地叫道:“那里还有虾,有好几个!”

我回过神来,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往前一步,把奶糖踩进淤泥里。

那天我们就抓到了一只螃蟹,而且也不大,但我很快乐,手里提着我们的凉鞋跟在她身后。

雨停了,天边出现了彩虹。易奶奶炸了一碗螃蟹腿,我和涵涵姐坐在门槛上,啃得满嘴都是油。

4.

杏子熟了,我们用短袖的下摆兜着一大堆杏子。她累了,就坐在田垄上,拿起一个杏子,随手在衣服上擦了一下,咬了一大口,朝我笑,“是甜的,你也吃一个。”

我于是也乖乖地挨着她坐下,低头咬着熟透了的杏子,很甜。

田间跑过一只狸花猫,涵涵姐学起猫的叫声,“喵喵”的叫个不停。小猫停下脚步,好奇地看着我们。

“我最喜欢猫了,东窜西跳的,多可爱。”她笑道。

我看着她,也笑起来。

那时候天空很蓝,白云很白,晴朗一片,我们仰头看流云变换。

有一天,村里来了几个少年,他们背着画板坐在田垄间。那些少年支起画板开始画画,画小花小草,画远山近树,画耕地的老人,画蓝天下孩子们的笑脸。

涵涵姐去看了一圈,回来她说:“蓝蓝,他们都没有我画得好。”

“真的吗?”我问。

“当然了。你知道顾千凡吗?”她问。

我摇头。

“就是很厉害的一个画家,”她骄傲地扬着头,“我是顾千凡的学生,当然比他们画得好了。我将来可要成为大画家!”

我也是这样相信的。我相信她的美梦都会成真,她的愿望都会实现。

夏天要结束了,涵涵姐要回到大城市去。我问她城市里有什么。

她说,很很多东西呀,有高楼大厦,有游乐园,有纵横的马路,还有很多好吃的。

我问,比炸螃蟹腿好吃吗?

她说,城里不太有炸螃蟹腿。但是有奶茶,她最喜欢椰奶西米露;还有冰激凌,她最喜欢香草口味;还有大火锅,她最喜欢吃辣。

那些都是我没有见过的东西,就从那一刻,开始了想象和向往。

5.

涵涵姐离开的那天,我代替奶奶送她到村口。

她从书包里拿出纸笔,把书包丢给我,坐在行李箱上随手画起来。

她低着头,于是我从兜里掏出一大把奶糖,全部丢进她的书包里,一把又一把,直到把鼓鼓囊囊的口袋掏得空荡荡。

她画好之后把纸给我,画上面我们牵着手在雨天的溪水里捉螃蟹。

我突然觉得鼻子很酸,奶奶说我长大了,是小男子汉,所以我没有哭。

“给你,蓝蓝,”她还是扎着高马尾,穿着白短袖,说话的时候笑吟吟的,“我将来要成为大画家,到时候看见我的画,可别说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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