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摇翠竹(1 / 2)
陆深在沙盘前站了,将镇魔主塔翻转着审视,理了理袖子,“晚饭后召集麒麟、白虎两殿参与镇魔塔巡防将士,传令塔群戒严,明日辰时重设结界,将营魄灯送至别处。传令之后你便与太子秘密入主塔,静候北绥使臣入内取灯。这算是开门揖盗?”
皇穆歪坐在榻上,正认真将一颗剥了壳的栗子,用银刀切成薄薄几片,“为什么不是请君入瓮?”她边说,边挑起一片轻轻覆在马蹄糕上,捻起来一口吃掉,心满意足地啜了口茶。
“你笃定北绥内奸一定会在今夜动手?”
“他再不动手,这灯就不知去向了。”
“东宫要求与你一同入塔?”
“没有没有,我盛情邀约,他未有拒绝。”
“你有把握万无一失?”
“年初塔图事后,我曾带着太子入过一次主塔,当时布设了一些机关,塔内还有诸西,这位塔神虽然无用,但聊胜于无。”
“所以主帅是想让殿下立个功?”
皇穆被他戳穿,笑道:“不能这么说。不过,你放心好了,我会保他平安的。我对太子之位未有觊觎之心,不会在塔中借机将他如何的,”她言至此处,恍然道:“即鸣不堪大任,元羡若是被我在塔中害了,那我不就是太子的唯一人选了吗!”她举着小银刀不可一世地对着陆深指指点点,倨傲道:“陆副帅,你日后要对我恭敬些!哼哼。”
陆深不屑地看她一眼,阴阳怪气地赞许道:“主帅志气十分可嘉。”他在她对面坐了,将她做好的一块栗子马蹄糕托着吃掉,皱眉道:“又甜又软,你每日嗜甜如命,有什么资格禁止龙见吃糖。主塔要如何入?”
“今日这茶,乃是花朝监新制的,此茶过于醇厚,喝着喝着就饿起来,正好司馔局这次的马蹄糕做得过甜,乱世用重典,此茶刚好压得住。主塔事乃天界第一机密,不可告知与你。”
陆深依言饮了口茶,“我自以为,也算知晓些□□秘辛事,连我都不知道要如何入塔,你确定北绥的内奸便知道?”他复又喝了一口,“这茶我觉得十分好,叫什么?我要亲自与周少卿讨要一些。”
皇穆将榻几上的白瓷瓶子递给他:“那你先把这个拿走吧,他们送来两罐。这茶还没名字,我准备叫它‘日暮澄空’,因为喝完就饿,喝完就饿。你不知道,是因为你不需要,若是你需要这东西,便会关注,便会打探,便会将细枝末节的事情串联在一起。其实我本来想在主塔开道门,但又觉得太明显了。曲晰都能下到乾塔九层,北绥使者进入主塔应该不难。届时你与左颜做出严阵以待的样子,将塔群围住,不要让人跑掉就好。”她想了想,“我叫左颜,以及太子一同再来商议一下,没问题的话,我们晚饭后便如此布防。”
左颜对着沙盘看了一会儿,“主帅,营魄灯日后就不放在镇魔塔中了?”
“是。”
“要收在何处?”
“散布的消息,是择一极密处。”
左颜想想道:“主帅,若是卑职受命取营魄灯,知道营魄灯即将更换位置,会想要知道要送至何处,若是较如今更易得手,卑职会等。所以若要人今夜一定动手,卑职以为,所换之地,应较镇魔塔更难得手。”
“那便是建极监或者昆仑悬圃……昆仑悬圃内有烨英神君,”皇穆不怀好意地笑笑,对左颜道:“你召吴庚,传令镇魔塔群戒严,明日辰时更换结界,太子殿下同我,在结界布设完毕后,将亲送营魄灯至悬圃。”
陆深、左颜领命而去,皇穆起手收起沙盘,转首看向元羡,见他也正在看她,面上不由略有尴尬。
昨夜元羡后来送她回福熙宫,路上她向他说了自己的计划,元羡不置可否,只轻轻握着她的手,却也没像以前那样动手动脚。皇穆被他牵着送至寝宫,宴宴等人早得到消息,皆躲了起来,寝宫一个人都没有,如入无人之地。他问她可要将右手换药,她昏头涨脑地点点头,虽不在鹿鸣堂,但她所在之处,皆有药箱,告诉了方位,他自己提了来。
他久治成医熟门熟路地调制药膏,绞开绷带,给她敷药,就是包扎的手段未有进步,依旧系了一个极难看的结。之后亦未曾迁延着不走,叮嘱她好好休息,便告辞了。
皇穆深感攻守之势异也。
他昨日那一番话,让她再捡不起那点色厉内荏的刻薄,此时与他共处一室,只觉讪讪的不知该说什么。
“伤处还疼吗?今日换过药了吗?”
皇穆翻过右手,将掌心藏了起来。昨夜元羡走后,她在浴堂里玩了一会儿,闻悦带着掌饰们入内送换洗衣物时,见她右手的绷带湿淋淋血淋淋,“公主,绷带换一下吧。”
皇穆举手看看,想要将绷带解开,努力一番不得其法,笑着将手递给闻悦:“你帮我解开就好,这伤早就好了,不过是做个样子。你帮我慢慢解开,别绞开。”
闻悦并不信她,待众人退出后,回身隔空取过药箱,将药在浴池边一一放好,俯身挽了袖子去解绷带,皇穆将湿发拢在一边,枕着左臂看她一点一点费力地将元羡系的那个结扣解开。闻悦将绷带一层一层松开,本以为会见到狰狞创口,不想她掌心居然真的完好无恙。
皇穆得意洋洋道:“都告诉你了!却不信我!”说着沾了一手的水向她面上弹去。
闻悦笑着一边躲闪,一边将药都收了,“今次如何这般遵医嘱,素日里伤口还未愈合就急急扯了绷带,如今倒知道疼惜自己了。”
皇穆收回手,双臂交叠,歪头枕着,笑道:“本宫长大了,知冷知热,能够很好地照顾自己了。”
闻悦笑:“怕是晴殊去了花朝监,再没人督促公主,公主便自己关心起自己来了。”她说着轻轻触了触她腕上的疤痕,低声道:“为什么这痕迹,一点不见消退。”
皇穆翻转手腕看看,“这痕迹,永远都消不掉的。”她见闻悦蹙眉,转而问道:“周少卿最近似乎很忙,我这几日都没见到她,她在花朝监还顺利吗?”她见闻悦将绑带卷了丢在一边,“那绷带给我吧,这伤乃灵枢器所创,我抓住战戟的时候注了些灵力在其中,不知道庄眷能不能通过这绷带,研究出什么来。”
闻悦闻言,将绷带细细叠好,“沾了水无碍?”
“没关系的。”
“晴殊最近心情都很好,我觉得,应该很顺利。”
皇穆将折成小方块的绷带拿在手上把玩,笑着道:“既如此,那最好不过了。”
皇穆昨夜因闻悦在旁,未曾再变出一个伤口,亦未曾将右手包扎一下。她拇指轻轻揉了揉掌心,心内十分懊恼,只能坦白道:“已经好了。”
元羡倒也没问连续几天创口狰狞医治貌似无任何疗效,昨夜还血淋淋的伤处,为何一夜之间便好了,只点点头,“那就好。
皇穆将心内的闷闷不乐压了压,“殿下,夜间入塔,还请束甲佩剑。”
元羡看着她笑:“昨日说好的……”
皇穆躲开他的目光,“昨日,臣喝醉了……”她小声嗫嚅着:“昨日,臣有点醉了,而且,臣没有答应殿下,以后都不叫‘殿下’这件事。”
她垂着头,面上有些元羡一厢情愿所认为的羞涩,他垂着的心放下来,笑道:“昨日没有答应,现在可以答应。”
宽宽的阳光透过竹帘,斜斜地在金砖上投射出一道道窄窄的金线,金线密密的,在金砖上编织出一道光帘。皇穆后背被照得暖洋洋的,她心里生出些熨帖干净之感,她抬首看着屋内陈设,既熟悉又陌生。翡翠蝈蝈摧金碎玉地鸣叫个不停,她转首看向窗外,一只小小翠鸟落在白玉狮子桥柱上,湖中不时有蜻蜓逐荷而动,“今年的湖水中金莲尤其多,有一日我还看见一条金鲤跃出水面咬下一瓣荷花,这湖水中有时候还有水鸟,我总担心水鸟将金鲤吃掉了。今年这湖中似乎较往年要热闹许多,我以前在这湖中见过母鸭背着一队小鸭游来游去,小鸭子有时候停在浮叶上玩,毛茸茸黄灿灿的,特别好看,有一次傍晚时候,小鸭子身上被夕阳镶了一圈金边,耀武扬威地游来游去……”
皇穆本来是想拒绝他。元羡不是个难缠的人,回绝元羡,三言两语将他打发了,对她而言,是件十分容易的事。她那点冷漠和刻薄几番蠢蠢欲动,皆未能出兵,将他眼中那点期待扼杀掉。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在说什么,唠唠叨叨一大段,终于住口,有些无助地看向元羡,“殿下,容我再想想,营魄灯一事结束后,我们再说。”
元羡看着她,看着她搭在案几上的手,抑制住自己将那只手拉过来与之交握的心,郑重点头:“好。”
元羡先一步登上玉辂车,皇穆回首对众人道:“我先送殿下回宫,稍后便来。陆副帅与谢司丞先将巡防戒严事安排下去。”
陆深与谢卫拱手称是,众人躬身稽礼道:“恭送殿下,恭送主帅。”
皇穆回身在元羡额间点了一下,念了个隐身咒,两人随即隐身。从另一侧下了车。
待玉辂车行远,众人各回岗位后,皇穆与元羡向巽塔而行。
入巽塔与入乾塔未有不同,依旧要被护塔龙装模作样地恐吓一番,依旧要喂一喂,揉一揉龅牙的辟邪,独角的天禄。
元羡见皇穆将天禄抱在怀里揉了又揉,迟疑着开口,“这还是上次乾塔中那两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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