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彼柏舟(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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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帅不必客气。”
这一路走来,厅殿楼阁峥嵘轩峻,树木山石翁蔚洇润,元羡感慨皇穆宫室广阔之余,想起茂行那句权臣之语。不想看见的皇穆与例会那天大相径庭,一句“主帅”几乎不能完整出口。
她还是那副孱弱模样,但神色间不再那么疲惫漠然,她今日穿一身石青绣银丝团花燕居服,袖子挽在手肘处,扎着手找手绢的时候根本是个小姑娘。手上的镯子与例会那天一样,腕间依然缠着纱布。
榻上的大白猫抬起头看了看元羡,睡眼朦胧地蹲坐起来,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之后又卧下团成一团睡了起来。
猫起身时他们都看着猫,此刻它又倒下,皇穆笑得一脸慈祥,“殿下请坐。”
“不知殿下什么时候来,所以尚未备茶。”说话间龙见从她身后不是很高兴地缓缓升起,落在案上的茶炉边,冲元羡抱拳行礼:“见过太子殿下。”说罢也不等元羡说点什么,便转向皇穆,“请问主帅,今日要喝什么茶?”
皇穆看向元羡,“殿下有什么喜好?”
“我都可以。”元羡一脸惊奇盯着小龙。
“春山空可以吗?”
“很喜欢。”元羡点头,虽然他根本没听过这个名字。
龙见飞起至茶柜前,前爪施法,一个贴着大红洒金笺上书墨色“春山空”的甜白瓷瓶摇摇而出,他尾巴缠住瓷瓶爪子抱住瓶盖,“砰”得打开,招来案上象牙笔筒内的一只眉竹茶则,茶则从元羡眼前也是摇摇而过,速度之慢,足够元羡看得清茶则背面雕刻着的几支竹子。
龙见用茶勺拨出些茶叶在茶则上,依旧用身子缠住白瓷瓶抱着瓶盖塞回去,施法使茶瓶自行复位,转身飞回案上,盛着茶叶的茶则摇摇晃晃随在身后,他站在壶柜前踟蹰,皇穆轻声笑道:“水平。”龙见却并不领情,嘟哝道:“我知道”。
话音刚落,一只朱泥小水平壶被他招了出来,摇摇晃晃落至案前。他径自踱步至炉前,没精打采地叹了口气,打了一个小小的嗝,之后张口“呼”地向炉内喷火。
元羡对龙没有茂行那么大的兴趣,但依旧也还是好奇,北海时候见过几条战龙,也和他舅舅在青龙殿见过蛟龙应龙,却没见过这么小的,这般尺寸一般是身子圆胖的无角幼龙,但这条龙身形纤细如小蛇,龙角峥嵘,虽然有些臊眉搭眼,但却也看得出相貌出色。他喷火时收放自如,显然是成年了的。他想起茂行所说的,皇穆昨日骑了条银甲金角碧鬃的大龙,眼前这条小龙同体雪白,金角碧鬃,会不会是昨日的龙变小了?战时为坐骑,寻常时候烧水?
水很快好了,龙见施法开了水壶茶壶的壶盖,引水入茶壶,将壶清洗一遍,之后倒入茶叶,复引水入壶,盖上壶盖,略等了等,引茶水入杯。
却只有元羡的。
皇穆脸上不怀好意的笑稍纵即逝,她拿起手边的黄金朱泥君德壶往自己的茶杯里倒了杯茶,她用的是个胭脂釉八楞杯,“臣还吃着药,不便饮茶,殿下请。”她举起茶杯,冲元羡笑笑。元羡觉得春日景和,晴丝袅袅,她的手臂在碧绿湖水间,妩媚胭脂杯的映衬下,格外白嫩。
大概是因为美人在前,元羡喝了一口,觉得很是醇厚香甜。
“不知殿下有什么见教?”在元羡吃了几口羊羹后,皇穆徐徐开口。
“并非见教,而是有事向主帅请教。”他将卷宗递给皇穆,“这是太廷司送来的审问案卷。”
皇穆对沉浸在把乐芝后背上的毛从头捋到尾又揉回去的龙见道:“龙见,你先回去吧。”
龙见正一脸傻笑玩得尽兴,不情不愿地住手,恋恋不舍摸摸乐芝脑袋,缓缓飞起,立在空中冲元羡拱手一拜,“殿下,龙见告辞。”说着摇着尾巴飞走了。
“他是?”元羡看他飞走,终于忍不住问道。
“西海炽焰龙。”皇穆介绍道。
“在你这里?”炽焰龙是颇为勇武的战龙,身形尤其庞大,攻城略地之时常打头阵,龙族繁衍艰难,赤焰龙尤其少,这一只这么小,专门在皇穆这里烧水烹茶?
“几年前春分龙登,他受伤颇重,西海水君送他到麒麟的医署调养,身体虽然好了,但是身形却似乎禁锢住了,于是就暂住在我这里。”
“据说春分龙登,难度不逊于鱼跃龙门。”
皇穆看龙见隐没在尚有些青黄的新柳间,“鱼跃龙门不过艰难而已,成与不成不伤性命。春分龙登则不同,稍有不慎便危及性命。”她说着展开卷宗,“殿下请先用茶,容臣将案卷看看。”
皇穆极快地将案卷看了一遍,皱眉想想,又重头看了一遍,这一遍,速度明显慢了许多。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她将案卷合上,“太廷司以为,镇魔塔塔图泄露一事的可疑者为靖晏司披香台司文毕权、周兆、邹竹。”
元羡正欲说话,却看了眼睡得酣畅淋漓呼噜呼噜的乐芝。
“殿下放心,这是凡间的猫,不曾修炼也未曾开蒙,是一只普通的猫。”皇穆揉揉乐芝的脑袋,它在掌心蹭了蹭。
”白虎殿塔图销毁时只经过此三人手,若是如主帅所言,塔图只可能在销毁时被复绘,那么可能者便只有此三人。”
皇穆从身后的柜子里取出纸笔,一边写一边道:“此三人中,周召当日本在修沐,因司文吴谙生病告假才回披香台接手销毁塔图一事。巡防捕获的青鸟出自永宁坊递台,可太廷司搜寻的时候递台中记录放飞青鸟的文簿却丢失了。据台丞回忆,正月十六那日放飞青鸟实际上是十四、十五、十六三日的青鸟,这三日中那三位司文是否入递台放飞过青鸟他实在是记不清了。”皇穆放下笔,“便是记得此三人未曾入递台也说明不了什么,他们完全可以让别人做此事。”她说到此处看向元羡:“殿下可知,镇魔塔中有什么?”
元羡微微一愣,觉得她有些明知故问,“则晏之乱时的乱臣叛将,还有些凶妖恶孽。”
“还有当年平定则晏之乱时的三件神兵。”
“难道不是传说?”
皇穆微微摇首:“并非传说,这三件神兵,在则晏之乱后便封印在镇魔塔中,‘镇魔塔’中的’魔’指的便是则晏的鬼玺,后来天君觉得这会引得北绥或心怀叵测之人入塔寻物,便着人散布三件神兵皆已被毁的传言,实际上则晏的三件神兵,只有冥昭剑是确实被毁,鬼玺、营魄灯如今都还在镇魔塔中。是以镇魔塔图由五殿主帅分掌,而镇魔塔乾坤主塔的结界,也需五殿主帅兵符相合才能打开。”
元羡此时才觉得,他将镇魔塔一事想得过于简单了,他想了想,问道:“复制塔图之人,有可能觊觎神兵?”
“殿下,镇魔塔图无法复制,塔图上下了禁咒,任何想要用法器、法术复制塔图者,都会被塔图禁锢,并发狼烟传讯于靖晏司。巡防搜获的那张塔图,只能是对照着原图描绘的,或者用无忘咒锁在记忆中,看过之后慢慢誊画。臣以为,既然此三人可疑,不妨以审问无所得未由将这三人放了。披香台不仅负责销毁塔图,还负责镇魔塔日常巡卫,在这三人当值之日,殿下与臣巡视镇魔塔,期间臣说些假的机密与巡卫听见,之后看这三人有何异动。”
元羡看着皇穆,觉得她的神情,语气,甚至思考时双眼微微眯起的放空,都像足了天君。“如此,我便命太廷司先将这三人放了,暗中监视,”元羡顿了顿,“只是主帅的身体……”
皇穆冲他一笑:“殿下不必顾忌臣,”她看看腕间绷带,“没什么大碍。”说着伸手替元羡加了茶水。“殿下在麒麟可还习惯?有什么不妥之处,万望指教。”
“一切都很好,”元羡想了想,吞吞吐吐道:“主帅,我此来麒麟,是参习军务,主帅将军权都移交于我,这不合适。”
皇穆看着他笑笑,沉吟片刻,“臣知道殿下此来是参习军务,但殿下之参习,毕竟与他人不同,殿下是九州未来之主,届时还会统领五殿,如今执掌麒麟,不过牛刀小试。况且,臣目前的状况,殿下也看到了,实在无力处置军政事,只能劳烦殿下主政麒麟。于公,殿下是为以后统领五殿积攒经验,于私,则是帮臣料理麒麟。”她说着阖了阖眼,疲倦之色更甚。
元羡虽是仍觉不妥,但见她已然奄奄一息,不忍再做推辞,点头道,“既如此,我便暂代主帅保管帅印。”
皇穆抬眼看看元羡笑道:“多谢殿下。”
元羡知道见她疲相尽现,于是起身告辞。
皇穆撑着小案站起,扶着下了脚踏,前行了几步,对元羡拱手行礼,“麒麟诸事就有劳殿下了。”她的腿毫无起色,行动起来还是那天的蹒跚样子。
皇穆送了他几步,看样子似乎要送得远一些,元羡哪里舍得,在水榭门口坚持拦住她,几番往来,他说了句:“主帅千万留步。”便跑远了,站在转角处回身看时皇穆正倚着门边看他。
他觉得她冲自己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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