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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冠顶丹色的仙鹤闲庭信步而过,振翅而飞,带起香风一阵。风又吹起映雪的青丝。

“这是你我第一回独处。”蔻香似笑非笑地望着映雪,“你看,有乾元的,唯你我龙族狮族。平日里,我见我族兄见惯了,如今见你这女子乾元,还觉得新鲜。”

这话里有几分轻浮,可映雪却不曾介意。

“乾元又如何,”映雪仿佛是轻笑了一声,眼眸逐渐深邃起来,“众生皆苦。苦起来,何曾还分乾元中庸坤泽。”

“说的也是。”蔻香交臂而立,身形显得格外飒落。七耺锏搭在臂弯,耀出流霞色的光芒。

这日已过了朝会的时辰,長君却迟迟不曾回来。

初九在南帷殿闷了许久,觉得颇为烦闷。便带着未回出门,预备去朝会上寻一寻他。

仉山檐角的雕纹,与旁的世族都格外不同。初九抬眸望去,只见玄檀木上雕镂着细碎的狻狮图腾,四下还有寿桃、五蝠、如意等纹路。甚有意趣。

相比龙族的典雅清贵,狮族更活泼富丽些。

未回跟在初九身后,他悄声道:“公子且将冬氅紧一紧,莫凉着身子。若是少主追究下来,又是奴才服侍不周。”

行朝会殿之侧,满是巍峨的红墙,墙上镶嵌的则是明黄的琉璃瓦,天地寂静时映着朔雪,别有一番风韵。

初九随手将手中捧得手炉递给未回,道:“这朝会,我还是第一遭来。看来,仉山与我们陵海,果真有几分不同之处。”

山海之间,自然风景迥异。

未回道:“公子,奴才便不进去了。在这儿等着。”

初九颔首,应下了。各族的朝会都至关重要,甚少许闲杂人等进去。其实按着规矩,初九也是去不得的。只因他是坤泽身。

初九心里不甚在意,他暗暗思忖,便是自己进去,想来也无人阻拦。

朝会殿中,群臣早已散去。唯有几个当差的玄衣狮族小厮在勤勉地擦拭着编钟与炉鼎。

小厮们见了初九,先是为美色所惊,随后搁下手中劳作,向他躬身行礼。

初九道一句“免礼”,随后望向長君的席位。他的席位紧挨着狮王主上的宝座,且有一方银朱色的半透落地帷帐遮掩着。其中有人影挺拔,看来長君果真在此处。

“長君。”

片刻后,便传来長君含着笑意的声音:“来,进来。”

初九撩起袍角,一步一步踏上石阶,随后撩起银朱帷帐踏进去。只见長君的坐席旁,一左一右皆镇着一双紫铜仙鹤。

“朝会都散了,你不回家,在这儿做什么呢?”

長君将手中的书卷阖上,笑吟吟道:“看书看得入神儿了,初九莫怪。”

初九暗忖,从前听学时,夫子让你抄《风华集》,你一个字儿也不戳。现下怎么又一副学究模样了。

“我看看。”初九伸手便要取他的书卷。

一看不要紧,初九登时心中一颤。何曾是什么正经儿典籍,是龙阳春|宫。

他竟然在朝会上看这种书!

初九无奈道:“你……”他登时将那书卷阖上。

“我如何了?”長君托腮,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剑眉微挑,“整日看那些一团浆糊的东西,本少主换换滋味,调一调心情,那又如何?”

龙族的族规密谨,至于这等春|宫等物,谁也不敢让映雪和初九触碰。久而久之,初九便惯常觉得,这些东西都是上不得台面的。

而長君自小无法无天惯了,他觉得,食色性也,看了便看了,那又如何。

初九想,我总算是知道,夜里你那些见不得人的混账手段是从哪儿学来的。

長君笑了笑,伸手探往案下,竟取出厚厚的一摞书籍:“这些都是。初九若是喜欢,细细赏玩便是。嗯?”

初九却是羞窘得连看都不忍看:“你……朝会上,你在朝会上看这个?你还真是……”初九想,你这么可怕,你父王知晓不知晓?

長君笑弯了狭长的玄红眼眸:“是呀。这些书我藏这儿几年了。什么朝会,动辄便上几个时辰,够人缠的。无趣儿的时候,总要寻些有趣的事情做一做。”

初九又往他桌案下看去,堆着层叠的书籍。他翻出几本来,见不是极香艳的春|宫,便是极正经的圣书典籍。

他暗暗喟叹,自己真不该来这么一回。

“好,我算是识破你这么个豺狼的真面目了……”

谁料長君还是极有风度地笑着,薄唇浅勾:“美人儿,你说错了,我非豺狼,乃是狻狮。”

初九细细看过去,只见長君的唇色,透着微微的檀紫。

“管你什么豺狼狻狮的,我要回陵海,不跟你过下去了。”

他正要起身,冬氅一角却被長君给握住了。長君的轻笑声泠泠入耳:“还想走?想都莫想了。你现**在我掌心里,我是如何都不肯放你走的。”

“我觉得,你还是收起罢。”初九静默许久,方出声,“被你父王看到了,怎么办?”

長君抚着一页春图,浑不在意:“看到了便看到了。有什么可忧心的?我看春|宫,又不妨碍我看文书。”

初九:“那……你开心就好。”

長君立起身子,曲觞为他披上玄黑貂氅,他笑看初九:“走,今儿的天色甚好,你陪我出去走走?”

初九思忖片刻,随后应下。二人并肩走出朝会殿。未回与曲觞知晓他二人心意,便也不曾跟着,行礼后退归南帷殿。

细碎的落雪声回荡在人间,似有还无。

“初九,你的《寒暑辞》,修的如何了?”

说起《寒暑辞》,初九唇边噙着几痕笑意:“甚好。存下了几缕灵力。”

長君把玩着指间的玄玛瑙扳指,戏谑道:“既如此,改**我双修如何?”

初九自然知晓,長君口中的“双修”,指的是什么。

“一日一日的,只会想着这些事儿。”初九道,“我看你早晚要活生生折磨死我。”

長君指尖一触那寒梅枝,雪霜便簌簌落下:“你放心,我怎么舍得折磨死你。将你折磨死了,来日我折磨谁呢。”

此时天色欲晚,风霜更寒。初九感受到寒凉,不由自主裹了裹身上冬氅。须臾间,長君将他的玄貂氅披给初九,低声道:“我们回家罢。”

初九摇一摇头:“无妨,我不冷。”说着便要将玄貂氅还给他。

長君不容拒绝道:“穿着。”

“那你怎么办?”

長君只轻笑道:“我是当真不冷的。不信,你摸。”言罢他握住初九的手。初九感受到,哪怕穿得单薄些,長君的手比自己的暖上许多。

可即便如此,初九还是忧心長君冻出寒症。便随他一并往南帷殿走去。

初九又飘飘渺渺地回忆起,小时候,族姐在寒冷时,可运气暖身;在炎暑时,可屏息去热。族姐和長君都是乾元,既然族姐能做到,那想来長君也能做到。

“近来,碧玺总是贪嘴吃茯苓糕。”

“定是因着蔻香的缘故。”

初九偏过脸,恰发觉長君也在看着他。二人当即相视一笑。

南诩荒。

因龙族与鹭族合力斩妖的缘故,此处阴气缭绕,血腥冲天。两族的将军与资深长老行在其中,以长明灯探测妖孽的气息。

龙王叙善带着人,前来巡查。

映雪正拢袖敛神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她穿一袭秋香色留仙裙,胸前掩着嫩黄的芙蓉垂露抹胸,面上微施粉黛,檀赭画眉,酡红点唇,眉目间还是淡淡的,任是无情也动人。

昙云绫便拢在襟袖里。一至这南诩荒,不由自主地,映雪想到了自己的生身父亲。

她的父亲名唤叙元,曾经也是陵海之王。

“映雪。”叔父叙善淡淡开口,“不承想,我们收了那么多神兵利器。这一步走得值。”

映雪双手前合,袖口相并,温声道:“恭喜叔父。”

“眼下如此,也甚好。”叙善沉沉地叹息一声,旒冠上的珍珠串彼此想触,发出泠泠之音,“初九在仉山,与夫君琴瑟相调。你还留在叔父身边,心结也解开了。”

映雪道:“儿臣既答应了叔父,便不会离开陵海。”

叙善蓦然握住映雪的玉手,另一只手也抚了抚:“叔父知道,让你受委屈了。可是叔父养你这一年余年,可有一日让你受过委屈?”

一切皆已尘埃落定。映雪想,再纠结,再痛苦,再愁怨,皆无济于事。

“叔父,我不再怨你了。”映雪轻轻阖上清冷的眼眸,面孔沉静,“从前那些事,我都释怀了。往后,叔父,我,还有初九,我们三个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龙王身边的那些提灯小厮和引路小厮,见少主和龙王说着私密之语,皆一声不响地退到数丈之外。

叙善含笑道:“你能想得开,叔父便放心了。”

与此同时,叙善望着南诩荒那些诡异而巍峨的怪石,亦幽幽地沉浸在回忆中。

当年他设局谋害兄长,是向蛇王讨的秘药。如今他还记得,那是一颗冷碧色的丸药,搁在锦盒里,散着幽幽的寒光。

非他叙善狠心,着实是兄长太过荒淫无道,简直要将偌大龙族拱手让人,任其被他族鲸吞蚕食。若再不行动,便是灭族之苦。

是他在几经纠结下,买通了兄长身边的侍婢,让侍婢将这冷碧色的丸药放入烈酒里。然后他再令禁军斩杀这侍婢,生生灭了口。

兄长死后,叙善从此背上沉重的自责,感念自己的弑兄之举,永远痛心疾首。

好在兄长还留下了一个女儿。

这是个绝佳的女儿,既是陵海嫡传的白龙,又是乾元。他只有一个坤泽子嗣,可以将欠兄长的,都还给兄长的女儿。

叙善再望向映雪时,只见映雪微仰着玉颈,不知在看向天边什么方向。她眼角的龙鳞,正随着霞辉闪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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