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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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惧虐杀,京都百姓四散逃亡,就连大臣,但凡稍有气节,不肯助纣为虐者,也纷纷弃冠而走,或隐姓埋名,或揭竿而起,一时间战乱四生,烽火连连,可这样的情势,仍然没有阻止暴君的恶行。

尊统元年九月,暴君被内阁之一,他亲自任命的中极殿大学士刺杀而崩。

然而,战乱并未因此平息,各地叛军为夺皇权,仍然强征民勇,不无烧杀抢掠之行。

北平宫城的新帝,已经无法掌控政局,而神州各地的百姓,更加不能安居乐业。

正可谓田郊四野盖白骨,山河十州遍冤魂。

雪上加霜的是,原本日益强大的异族,趁中原神州烽火大乱,兴兵直入,终于,攻破京都,逼杀国君,秦氏社稷土崩瓦解,异族外姓一统河山。

虐杀没有因此而结束,更大的屠戳拉开序幕,万千遗民,均为贱籍,扬州十日、嘉定三屠,人命不如刍狗,生死更贱蝼蚁。

斗转星移去……

已经距离尊统之年,又过十载,顺天府辖下,大兴县内,过去香火极盛信徒众多的普善寺,正殿佛堂,被一起民众放火焚毁。

面对着熊熊大火,滚滚浓烟,面对着被火烟吞噬的那尊慈眉善目的佛像,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老人,掩面痛哭、声泪俱下:“苍天无眼、神佛无珠,不佑我善良无辜,只纵容暴戾无道,礼敬何用?!老儿生于代宗帝年间,虽乃贫贱,却历来勤俭,望靠农耕稼穑,以为生计衣食,敬拜佛祖,也从不贪求荣华富贵,只祈一家平安,丰衣足食,可我的孙儿,先是被尊统暴君虐杀,我的儿子,又被强征入伍,我眼睁睁看着他们死的死,亡的亡,膝下只有一孙女,照庇老儿夫妇,聊为安慰。”

“可贼老天,就连我唯一的孙女也不放过,好端端,就被强买为奴,不到三天就折磨死了,老妻心灰,投井而死,只留我一个七十孤老,竟也被强征,替朝廷修建宫室,横竖都是累死饿死,不如烧了这佛堂,骂一顿苍天,也算痛快。”

原是绝望末路的人,临死前泄愤的言行,不抱任何希望,只他这话音刚落,却听一声惊天动地的霹雳雷响,紧跟狂风大作。

瞬时云层移走,遮天蔽日。断垣残壁上,篷勃攀密的籐萝渐次无踪,青岗渊谷间,艳丽如火的桃红纷纷落尽。

那荒冢夷为平地,枯原再生青苗。

正所谓休怨神灵无知,且看时光逆转——

云定风停时,金乌灼灼下,不见了尊统纪年,正恰是弘复帝治。

是新的篇章,只不知,依然否重蹈旧迹。

白骨复生,亡魂新活,故事又要重头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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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有女春归

既为旧人间,却成新世事,暂不说这岁月逆向的根由,关系家国兴亡,万千生死,正好比一盘重新布阵的棋局,那关键之子落错重要一步,也难保不会再走成尸山血海、人间鬼域的终局,只这棋路盘根错节千头万绪,往大处描述也不知从何说起,这里,便先单择那一枚棋子着重而言。

这枚棋子,初看却又很不起眼。

因是一位区区孤女。

孤女名唤春归,此时的她,却根本没有扭转时势的自觉,正值哀恸,是为自身。

春归当然也不是生来就为孤儿,要说她的身世,却也简单,不是什么大富大贵门第,家族顾氏,籍居汾阳城郊古槐村,也算世族,乃耕读传家,祖上出过庶吉士,父亲在世时,曾中举人,且还考取解元,可怜眼看前途似锦,奈何难逃无常索命,顾父亡故,留下孀妻孤女,因受族人逼迫,无奈寄人篱下。

春归新近丧母,说她处境,那便是失怙无依,既有族老要胁,又有权贵觑觎,当真有走投无路的凄楚艰难。

好在族人虽说歹毒无情,世间到底不失仗义之辈,春归寄居之处,也就是清远里的孙家,主妇纪夫人很有济困扶危的德性,不仅两年以来多有庇护,甚至应允春归暂将亡母灵柩置于家中。

可母亲病重不治,撒手人寰,这样的悲痛也万万不会因为旁人的援助减退,更兼春归早前还无意听闻孙家仆妇几句闲言,不是什么好听话,诸如不祥晦气、克妨父母、红颜祸水、妖娆狐媚这等伤人的恶语,又怎不让她的心情雪上加霜。

又可是心中虽怀悲痛,眼中却无泣泪,这孤女一副消瘦单薄的身子,偏挺直脊梁跪在亡母灵前,一边引燃纸钱焚于炭盆,一边喃喃低诉:“阿娘,女儿因归求族公,望允阿娘入葬祖茔,竟错过临终一别,乃至阿娘不肯瞑目,也不知阿娘,是否原谅女儿?”

“阿娘与阿爹,此时应当团聚九泉之下,如此阿娘也不会再觉伤心,阿爹也不会深感孤寂了吧?爹娘就算担忧女儿,也请万万莫太牵挂,因就算从此人世,只余女儿孤伶一人,女儿不敢忘记,受父母生养大恩,岂敢自弃?女儿定会竭尽全力生存,才不枉父母爱惜一场。”

“阿娘,你走时,到今日,女儿未曾垂泪,阿娘是否会怪女儿无情?当年得闻阿爹亡故,女儿肝肠寸断大哭不止,不是因为女儿眷念阿爹更胜阿娘,而是那时,女儿尚有阿娘可依,便是哀毁,亦有阿娘照顾抚慰,可阿娘也相随阿爹而去,女儿再无依傍,怎敢哀毁?”

“都说是女儿克妨父母,都说是因女儿这容貌,才累阿娘不得寿终,女儿却不认这些诽谤!”

“女儿会谨记阿娘生前再三告诫,论是族人如何相逼,论是处境如何艰难,决不委身逼死阿娘那权贵子弟,屈作外室,且女儿也决不会容许,族公对阿娘之毁谤,将阿娘视为出妇!”

“女儿知道阿娘心愿,定是名正言顺,与父亲合葬同茔,阿娘放心,女儿今日便将反击,还请阿娘,在天之灵相佑,助女儿行事顺遂。”

“待事了,女儿再行哭祭。”

春归低诉到此,重重三叩,那额头撞在硬梆梆的地面,砰砰有声,方起身,本欲离开,两三步后却又转来,再度跪在灵前。

终是难忍的,这回的低诉,隐隐带着哽咽:“依稀记得,当年稚拙,未明人事,女儿竟具目睹亡灵之异,诉之父母,双双惊惧,谆谆叮嘱女儿切切不可对旁人提起,阿娘还曾带着女儿祷告佛前,深恐女儿长受亡魂惊扰,后来,渐渐也就消除异感,与常人无差,可是阿娘,女儿此时,当真期望此异感仍然具备,阿娘魂灵若相去未远,兴许还能一见。”

春归自然不知,她所说的这项异处,原本也并不是唯她一人身具,这坊间传言,也常有那出生未久的婴孩,能目睹阴灵,一套说法是婴孩天眼未关,随着年岁增长,异处也就逐渐消失。

总之春归怀着悲伤的心情,在亡母灵前倾诉心事的时候,是万万不曾预料接下来会发生多么奇异的一件事。

更加不曾预料,其实她的命运,冥冥之中,已经与原本的轨迹天差地别。

她这时,心心念念一件愿望,无非是如何排除万难,能让生前恩爱无比的父母,死后也能同茔长眠,至于今后应当何去何从,至于她的终生大事,这些都是次要又次要的了。

更不提什么振救苍生,挽回社稷,如此大事业,根本就不在小小孤女的认知范围,又别说春归,只怕是列位看官,此时也看不出她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作用。

就让我们继续看她,深吸着气压抑悲伤,一步步异常沉稳,一步步格外冷静,她离开灵堂,到孙家宅居的后门,坐上一张青布篷车,直到隆灵寺不远,待那辆车拐去一个僻静的巷弄,春归下车,步行至隆灵寺前,离正门稍右,往墙外一跪,摊开携带的帛书,摆在膝盖之前。

这汾阳城中的隆灵寺,月月十九都会举办庙会,这日寺门外的广场上自是商货琳琅、人山人海,寺内法师一般也会在这日开示佛法,更加吸引了不少信徒前来聆听祈告,不仅布衣百姓,甚至豪富人家的女眷,往往也会坐着轿子前来寺内烧香吃斋。

春归这一跪,没多久,便吸引了呼拉拉一堆看客。

有人先是盯着那布帛上写着的四个文字,奈何不识,左右一看,瞧见位穿着长衫的儒生,忙去请教,听儒生抑扬顿挫地念出“卖身葬母”来,这四字倒是通俗易懂,看客们顿时大哗——这倒是件新鲜事!

又有人细细打量“卖身”这位,惊觉这看上去仿佛及笄之岁的女子,虽然披麻带孝,自是不曾涂脂抹粉,却见那肤色欺霜赛雪,未经描黛的秀眉形如远山,眸中似生雾气,珠泪欲垂未垂,都纷纷吸着长气,为这容色惊艳,于是更加大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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