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岛来信 第30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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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子又来了,帮我带来几把铜钱草,我把它们栽在屋檐下的花盆里。黑子在一边帮忙,趁张妈不在的时候轻声问:“惠贞姐,你们真的要去香港?”

黑子如今长大了,个子几乎同冬生一样高,性子也愈发沉稳,平时不爱说话,轻易看不出喜怒。这时候他目光焦虑,我倒高兴起来。总算有人向我证实,昨晚的事并不是我做梦。

我侍弄着小草,朝他笑说:“是。”

他却阴着一张脸,忧心忡忡的样子,停了许久才说:“惠贞姐,你可是一定要走?如果被抓住,傅家人会要了你的命。”

我举头望了望窗外,似乎很多日子未见过这样好的阳光了。傅宅那一片黑压压的屋檐下,从未有过如此的好天气。我冷笑着回答:“如果不走,那座吃人的傅宅也迟早会要了我的命。”

冬生答应三日之内会回来。三日之后,父亲的忌日一过,博延就会来接我回南岛。

我在北岛等了足足有三日,冬生却没有来。最后一晚,张妈开始收拾东西,楼下的男仆也开始打开最后那几坛黄酒。冬生给我留了药,我想这一晚冬生必定会来,就偷偷把药都倒进了酒坛子里。

夜渐深,海上刮起了风浪,楼下的自鸣钟敲过十二点。男仆和张妈都已经呼呼大睡,冬生却没有来。我在房间里坐卧不宁,海风一阵,窗外的海螺随即一阵咚咚的撞击声,我就站起来向窗外再张望一遍。

为了不让别人起疑,我关了灯在黑夜里静候,等的时光久了,渐渐靠在床沿上迷迷糊糊睡去,恍惚中有温暖的手指轻抚我的面庞,似乎冬生又回到我身边。我轻轻唤了一声“冬生”,慢慢醒过来,床前确实站着个瘦高个的黑影,我定睛一看,却不是冬生,而是黑子。他的神色不对,阴郁悲伤,似乎还红着眼眶。我环顾左右,急急问:“冬生呢?有没有把谨芳带出来?”

黑子在黑暗里默默摇头。

他不肯说话,我的心也渐渐沉下去,强忍住惊慌,问他:“是不是没能把谨芳带出来?冬生呢?他人呢?在哪里?”

黑子低着头,不敢看我,半晌才低声说:“冬生藏身的地方被傅家的人发现。三少爷带了一群人去捉拿冬生,冬生胸口中了一枪,伤得很重,躲进了东盘山里,现在三少爷正在搜山找人。”

我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黑子一把扶住我,我失声说:“怎么会?不是没人知道冬生活着回来了,除了我和秀燕?”

那一刻仿佛有万箭攒心,我痛不欲生,眼泪决堤而出。黑子默默站在我身边,手足无措,最后问:“惠贞姐,现在怎么办?”

我心中有了了断,抬起泪眼问黑子:“你可知道冬生躲在哪里?”

黑子摇摇头,又点点头:“他曾跟我说过,若同他失去联系,就去东盘山的一个山洞里找他。”

我摘下耳朵上那两枚珍珠耳钉,交给黑子:“把这个还给冬生,告诉他没有谨芳我不走,我要等谨芳长大,方可跟博延离婚。你叫他先逃,去福州,香港,哪里都好,若愿意等我便等,若不愿意等,我也不怪他。”

黑子接下耳钉,在黑暗里神色担忧,脚步迟疑着不肯走。这时候外面有了响动。张妈今天没有跟男仆们一起喝酒,这时候大概听到响动醒过来,在门口敲门:“孙姨太,你还好吧?可有什么事?”

我忙回答:“没事,睡不着而已。”

张妈答应了一声,回去睡了。过得一炷香的时间,我催黑子:“你快去吧,叫冬生千万不要回来找我。”

黑子默默点了点头,这才转身要走。在他转身那一刻,我又叫住他,心中涌起万层浪,停了许久才对他说:“有机会替我去看看谨芳。若你见到她,告诉她姆妈特别想念她。”

黑子不疑有他,蹑手蹑脚地下楼离去。

我点亮一盏油灯,去阁楼上给冬生留了一封短信。他知道我常把日记藏在书页里,又把书藏在阁楼那块地板底下。若他什么时候回来,说不定会来这里找上一找。我在信上写道:

“今天是最后一日,你没有来。

凭窗远望,这里能看到南岛的灯光,闪烁如暗夜星辰。还有晚归的渔船,那时我天天在这里眺望,希望能看到你的影子。

如果你终于寻到这里,我应该已不在了。这封信写在这里,就当作一种诀别。我们走到这一步,皆无可奈何。此生已矣,但愿来生再见。

惠贞”

窗外海风猎猎,远处的天空渐渐泛白,又是一天即将开始。父亲的忌日已经是昨日,他的排位还摆在供桌上面。我去排位前面磕了三个响头。父亲是个酸儒,最讲究礼义廉耻。若他还活着,知道我做了博延的姨太太,怕是会痛心疾首,捶胸顿足,更何况还有一个章先生,只怕他此刻在天之灵也不得安息。

还有冬生。我刚才交代黑子的那番话怕是说服不了冬生,他定会回来找我,冒生命危险也不足惜。他受着伤,慢慢养好了再一个人逃脱尚有可能,若我走了,他必会被傅家人追到天涯海角。

我去我床边扯了一幅床帘,拉了拉,觉得甚是结实。回到阁楼上,我搬了一把椅子,把床帘抛上房梁,又打了一个结。

阁楼上的风景甚好。记得那一年冬生送我回北岛,我就在这里目送他的船离去,看着那遥遥一点船尾的灯光远去,如同流星划过我心上。

博延命令我,死也要死在那座庭院深深的傅家宅院里,我偏不想如了他的愿。这大概是我唯一能做的抗争。

第51章 北岛来信(1)

林钊辉遇见艾微微是在b大学的新生orientation上。他代表b校华人学生学者联合会, 去向华人新生宣讲联合会的宗旨和服务。

大多数来美读书的大陆学生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家里有矿,一来就买个奔驰宝马,在学校随便拿个什么学位, 毕业后回家继承家业的富二代;一种是十年寒窗苦读, 读遍各种补习班, 在美国读个stem(科学,技术,工程, 或数学)专业的学位, 以期将来进华尔街或硅谷大厂的小镇做题家。前者以本科生为主, 特别是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小私校, 而像b校这样门槛颇高的学校,学生,特别是研究生或博士生,多属于后类。他在b校已经混了四年, 即将拿到他的数学博士学位, 家里虽然不是大富大贵, 但条件也不错, 算是介于两者之间。而艾微微,来读一个硕士, 穿着简单, 听讲专心,他自动把她也划入后一类。

他之所以会特别注意到她, 主要是因为她长得好看。老生看新生,最主要还是看脸。他那时候就想, 将来跑去向她献殷勤的未婚博士后, 北美猥琐男肯定不少。再者, 她自我介绍的时候说,她是来念b校的新闻学专业的,这还蛮特别的。一般学这种专业的中国人特别少,第一是不好拿奖学金,第二是毕业后找不到工作。一般要跟老美竞争的专业都不好找工作,更何况要跟老美拼英文写作。

后来各忙各的,他也忘了有这么个人。一般留学生里也有食物鄙视链,大家也很现实,it行业的都两两配对,将来才好在硅谷大厂里双双高薪。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样,她一直保持着单身。

他们再次有交集是因为有个中国学生得了重病要手术,学生联合会发起了一次募捐活动。别的学生最多捐一两百块,她一次捐了三千美金。他再回想她的穿着打扮,虽然大体上很简洁,也不穿名牌,但时常会有些看起来很名贵的小东西,比如项链,发簪,围巾,各种小饰物。这时候他才突然意识到,说不定她并不是他以为的那种留学生。

那个得病的学生是个物理系的女孩子,成绩优异,拿了奖学金到美国来读书,暑假还在图书馆打工。微微在读书馆借书时候跟她聊过几句,听说她家在农村,微薄的奖学金还要寄一半回家给弟弟付大学学费。美国的医疗费用不菲,即使有学生医疗保险,还要自己付出相当一部分,对穷学生来说还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她去学生联合会自告奋勇,问需不需要人去医院照顾病人,碰见以前见过的林钊辉。林钊辉对她充满了好奇,问她:“真的?学生会的干部确实会去医院帮忙,不过会挺辛苦的,你真的可以?”

她说:“没事,我以前在福利院,照顾生病的小孩也是常有的事。”

林钊辉以为她说的是在福利院做义工,心里想,一个白富美这么不娇气,还心地善良,真是难得。

那个女生在医院做手术,微微陪了一天一夜,第二天还带了煲好的清炖牛尾汤来看病人。林钊辉正好也在,他们一起从医院出来,他说:“我知道附近有家三明治店,咖啡和三明治都很不错,要不要一起去吃个午饭?”

他看见她脸色明显地一顿,笑了笑说:“不了,我家里已经准备好午饭了。”

他一看这情况,觉得她大概已经心有所属了,所以也就笑笑作罢。

后来第一学年结束,他听说她找了一份暑期实习,还是在旧金山最大的报社里。这样的实习机会难能可贵,多半是内部推荐才有可能。他后来又听别人讲,看见有辆破破烂烂的本田思域来校园里接她,车里坐的是一个混血华人。学校的华人圈子就那么大,许多流言来无踪去去无影,对美女尤其不友好。有人传她为了工作交了个老美男朋友,可能就是开本田思域的那位,但也没有人能够证实。

b校历史悠久,建在一个大山坡上,和旧金山一桥之隔,大约半个小时的车程。和旧金山一样,近几年因为毒品泛滥,楼价飞涨,这里的无家可归者也数目激增。学校三栋主要的学生宿舍楼就同一个搭满破烂帐篷的公园毗邻,只要一出校园,治安就十分堪忧。

有一次临近期中考试,他路过图书馆门口,看见她一个人拎着书包,低着头坐在图书馆门口的花坛边上,看样子是在等人。虽然图书馆还是灯火通明,但那时候已经是半夜,路上已经人烟稀少。他走过去打招呼,忍不住问:“怎么还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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