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风雨下西楼 第11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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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这日,宫中会有人演傩戏,扮钟馗的,扮钟小妹的,扮土地爷的都有,统共一千余人,跟随着执兵器着甲胄的皇城亲事官和三衙诸班直从禁中出来,从宣德楼前,径直走遍御街,直出南薰门外的转龙弯才止。别的时候都是宫里人看宫外百戏,难得有百姓能看官差们演戏的,又是从宫里出来,便是再寻常的游街戏,都成了精彩绝伦。

东京百姓竞相争看,把御街内外围了一圈又一圈。

像御街西边的王楼,二楼的隔间早就被人定满,一个时辰就能赚平常三五日的钱。

除夕日的快乐消遣,朝烟是享受不到的了。她毕竟是家里管事的,一般日子能出门去,今日却不行。虽不用她亲自下厨房,可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就会有几十口人的事,张贴桃符、安置爆竹都是要她决断的。

午后在门口凑了十来个人,把爆竹放了。劈劈啪啪地,漫天飞着爆竹烟,她赶紧把朝云赶回院子里去,生怕朝云吞了烟,要伤喉咙。王娘子亲手拿了大苕帚在空中挥舞两下,本想把烟扫开,可她这武将世家人却偏没巧力,只把烟扫到面前了。李莫惜叫她也回院子里去,当心呛着。姜五娘是个奇人,看一眼这爆竹,听了声音,就说“这爆竹是大相国寺东边严家爆竹铺买的。”

朝烟不信,叫秦桑去问罗川:“你们爆竹是在哪里买的?”。片刻后秦桑来回话:“罗川哥说,这些爆竹是在大相国寺东边的严家爆竹铺买的。往年都不是他家买,今年刚换了他家。”

朝烟于是由衷佩服起姜五娘,也怀疑她:“五娘,你从前是算卦的么?怎么什么都能说得准?”

姜五娘自从王娘子走开后,就站到了李莫惜边上。她贴着李大郎,有几分得瑟地说:“问你哥哥我从前是做什么的,说出来吓你一跳。”

李莫惜被她推出来,又被朝烟紧紧盯着,转头笑她:“管你从前是做什么的,哪怕你从前是赵大官人的公主,如今也都到了我的院子里。”

姜五娘瞥他一眼,又跟朝烟讲:“你哥哥不肯说,要不你求求我,我就告诉你我先前的身份。”

朝烟就笑着跟哥哥抱怨:“哥哥,这五娘老想着让我求她。动不动就说什么‘你求我’、‘你央我’,像是巴不得当人家的菩萨,只想听人诉求。”

李莫惜也笑,倒是姜五娘摇摇手:“旁的都能说,可不许说菩萨坏话。”

“嚯?”李莫惜还是笑,“殊不知你从了释门,那我这贴钟馗、放爆竹的道门人家可是容不得你了。”

说笑总是惬意,尤其这许多人都是说得来的人,讲讲话也就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等到厨房里的人过来又问朝烟什么菜该在什么菜前头时,朝烟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事情做,急急忙忙进了家门,到厨房沾阳春水去了。

这顿团圆饭是请不到厨子了,一桌珍馐只能自己烧。

厨房里厨娘数目是够,不过朝云还是提前了一日跟朝烟商量,让她院子里的雪满去厨房帮一天忙,做几道炒菜。

朝云道:“雪满有个姑父是长庆楼的厨子,做得好炒菜。雪满从前跟她姑姑、姑父学过一手,炒菜也是会的。先前我吃过她炒的羊肉,在我院子里的小灶里炒的,味道不比外面正店里的差。”

朝烟答应下来,让雪满到厨房里去,跟厨娘们一起准备团圆饭。她不去戳穿妹妹想吃炒羊肉的小念头。

等她在除夕的晚膳前走到厨房边上,看见雪满炒菜炒得有模有样,才知她是真有手艺。雪满身为朝云的贴身女使,就算跟朝云不似秦桑和她这样亲近,可毕竟是贴身照顾的人,将来多半是要跟的朝云出嫁去的。能有这样个让朝云能惦记的手艺在身,也是不错。

等团圆饭吃好,天早就黑透了。午后家家户户平头百姓放爆竹,夜里便是宫中放爆竹。

宫中的爆竹也不知是为什么,总是比寻常人家放的那种要响亮。李府离宫中可不算近,却还能隐隐约约听到宫里放的爆竹声,噼里啪啦个不停。

今夜也要守岁,一家人齐聚在一堂,围着火炉坐了一圈,各自说几句吉祥话,又喝喝茶吃吃点心,等天亮。朝烟吩咐过了,除了各院的贴身女使和随从,别的下人都各自休息去,不必再伺候了,要守岁还是要睡觉都凭各自心意,故而府里见不到多少人走动。虽有鞭炮声响,却也是静悄悄的。

火炉暖暖,伴着烛台幽光将堂中映亮。到了后半夜,王娘子在坐墩上坐不住了,朝烟叫人给她拿了交椅过来,半躺着,渐渐睡着了。朝云靠在朝烟怀里,眼睛闭着,不知有没有睡着。李莫惜和李诀轻声讲着话,说起来年政事上的安排。李朝烟对父兄的仕途其实并不在意,什么党争、什么罢相,都不是她关心的事。她只盼着全家来年都平平安安,盼着东京家家户户都团团圆圆,盼着明日街上的百戏都鼓乐喧天。

这几日来的忙碌渐渐随着更深而了结,过了今夜,便是新岁到来。

今岁一如往岁,无甚大事,也多有欢喜小事。夜晚漫长,久坐百无聊赖,今岁发生的事,桩桩件件便都在朝烟心里回想。年初御沟两侧桃李花开的光景,年中在山子茶坊避暑的时日,九月给朝云测个子长矮,还有腊月办的两场雪宴。都是琐碎事,可想起来,又觉得心里被这些琐碎事填得满满而暖暖,嘴边自然也就带着笑了。

深夜天冷,一众老妇人们裹着刚讨来的棉衣,在马行街试着敲了敲一座大宅子的门。

寒风瑟瑟,妇人们在风中发抖。

门上挂着牌匾,写了“许家”。老妇人中无人识字,好在有个自己就姓许的,认识自己名字,就也认识这么个“许”字。前后看看,几人判定这是户富户,门口挂着的镂空彩灯就够她们吃几顿饭了。

敲敲门,半晌没个回应。几人看着门口的灯,都在想着要不要把它偷去,换顿热饭菜吃。好在这门终究还是开了,看门的问她们:“娘子们所来何事?”

领头的老妇便道:“俺们几个是演钟馗捉鬼的,来给许大官人家去去祟,讨几个利是钱。”

看门的便叫人往里去通传。许大官人在守岁,是正好没睡,通传也不算打扰。

一层层消息传进去,一会儿就有个小哥跑来,搓着手说:“我家大官人问娘子们是东京本地人,还是别的地方来的?”

众妇人道:“俺们都是忻州来的。”

那小哥便说:“大官人说了,若娘子们是忻州来的,便请进家里来。若是娘子们不嫌弃,家里尚有几间屋舍空置,厨房也有灶头,今夜可供娘子们栖身。”

妇人们虽是小民,可也听得懂人家说的话。这意思,便是这许大官人能让她们今夜在此容身了。几人赶忙谢过:“多谢小哥,多谢许大官人!”

小哥带着她们进门:“娘子们不必多礼,快快进来吧。今夜风大,小心冻着。”

这几位从忻州来的老妇人们,平生第一次走进这样大的院子,住进这样精致的屋子里。她们都是农户人家,从前见过最富足的人家,便是县里的秦员外。可她们只是见过秦员外的家,知道秦员外家外墙的墙砖可以盖她们几百间房,知道秦员外家光是厨娘就有一二十个,却没进过秦员外家里头,更不知道那家里是怎样的金砖银瓦、玉池宝楼。

可到了这许大官人的家里,才知道什么叫做“东京豪富”。

墙院里头,屋宇连着屋宇,檐角顶着檐角,走路像是走不到头,廊下的灯盏盏都是镂空形制,却每盏都有不一样的图案。或是兔,或是虎,或是飞禽。唯一相同之处,便是那些飞禽走兽的一双眼睛,都是点了黄金的。金在镂空灯上映出暖光,朵朵呼应。妇人们本以为门外那灯已是装点门面用的最好的灯,哪知许大官人家里挂着的,都是这样的豪灯。

廊下也还有挂着的名家字画,妇人们只知其多,不知其珍贵,认不得那些字画下头盖着的章是哪位学士的。

她们看得呆了,忘了自己从哪里来,也忘了自己是谁。只有身上尚未裹足的单衣,受了冷风萧条的吹,害得全身微微颤栗。

天蒙蒙亮的时候,李朝烟虚晃着步子回到了入芸阁。往年守岁都很守得住,许是今年忙碌,本就疲乏,守了一夜只觉得浑身骨头都酸,想赶紧回自己院子里好好休息。

孟婆婆年纪大,本就是不该守岁了。朝烟回来睡觉时,孟婆婆已经一觉睡醒了,在廊下等着朝烟回来。一看见二姐儿和燕草回来,孟婆婆便让燕草赶紧去睡,她伺候着二姐儿更衣就寝,怎么说也得补一觉。

李朝烟于是便一觉睡到了午后,院子里的女使们已用过她们自己的午饭了,小厨房等着人来传话,问二姐儿的午膳什么时候做。

结果午膳热了再热,被带着朝云来叫她出门的李莫惜给吃了。孟婆婆见到李莫惜来了,算了算朝烟睡的时辰,怕她睡得过了,就去把朝烟叫了起来。

“哥哥来了?”

“是啊,大哥儿过来了,还把三姐儿也带来了,说是要带你们出门看关扑去。大哥儿还问我你起了没有呢,我说你在刷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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