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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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忆心中一酸, 点头道:“起先很多人对她表示同情,她只说那人会回来,就这样痴痴的等,一等就是四十多年。”

黄昏笼罩下来, 暮色逐渐被黑暗吞噬, 天空仿若浸透于骤然化开的浓墨中,伤感也跟着纷涌而至。

四十多年,生命中的一万五千多个日夜,这份执着需要一颗怎样坚定的心?

华灯初上, 男欢女爱, 这是一场身心的双重狂欢。堕入乐籍的姑娘终是财富拥有者的足下之泥,掌中玩物, 本是钱货两讫的买卖,这份交易又怎能以心相赠?

自诩风流者不惜千金,雪肤玉肌者乐此不疲。巧布机关,情网暗结,究竟是谁应了谁的劫,而谁又入了谁的网?

地面印着道道帘影,采莲站在椅子上用湿抹布擦洗湘洲门帘,棠儿拿檀香扇挡在头顶进了知忆的房。

知忆眉锁春山,正与人并坐家常。她身边的姑娘年约十四五岁,穿一件湖色上衣,衬蜜色春纱裤,低头敛手,闷在那里绞弄衣角儿。

知忆起身招呼棠儿,长长一声叹气,温声道:“这是我妹妹知夏,知夏,见过棠儿姐姐。”

知夏显得胆怯,抬起肤色极白的脸,姿容算不上绝佳却静美如一现难见的昙花,行个万福,低声道:“棠儿姐姐好。”

棠儿心中生出阵阵悲凉,拉知忆去里屋,语气黯然地说:“是我忽略了你,听雨轩再好也是火坑,你怎能将妹妹带来?”

知忆满脸羞愧,两行泪珠扑籁籁而下,一字一句含着无限酸楚,迸着心底血泪:“知夏被许鹏程买去,早已失了清白。温泉山庄压榨得厉害,我拿钱替她赎身,索性跟着金凤姐,好歹能存些银子。”

棠儿不能追问端底,只感心酸难禁:贫困清寒下,亲情显得如此脆弱,女儿受不到家庭呵护,甚至成了换生存和汤粥的筹码。

知忆鼻子一痛,抽泣道:“我们的镇子被许鹏程和秦老爷所买,知夏身子脏了嫁不出去,除了这里无处容身。她并不识字,没有才情客人做不长久,金凤姐让我瞒着,找好客人作假卖个清倌。”

言至于此,棠儿不好干预她的家事,一股寒意直浸全身。

娘姨来唤,说胡爵爷来了。棠儿嘴角一沉,拧起裙角就往楼下走,她受够了,不想再当提线木偶,一天也待不下去。

金凤姐原本希望胡爵爷做小水仙的生意,可老人家偏偏要向棠儿卖好,慌忙追出去,恰好在楼梯口遇到,一把抓了胡爵爷的袖子,笑脸道:“不许走。”

胡爵爷空等了三刻时辰,气呼呼将袖子一甩,“我还有事,没功夫耽搁。”

金凤姐忙挥动起手中的纱扇,盼着能把这财神爷的火气灭一灭,“再忙也得吃饭不是,小厨房有菜,您吃了再去。”

胡爵爷板着脸,态度明显没有方才坚决。金凤姐满脸堆笑,连笑带哄将他拉进小水仙的绣房,娘姨一个提示,小水仙忙上前敬瓜子。

金凤姐让丫鬟娘姨出去,好言对胡爵爷道:“我知道您瞧上棠儿那丫头,倌人不能只巴结一户客人,客人也不见得只捧一个倌人,花家小爷只住过两回局,但在她身上已经不知道花了多少银子。您想住丫头的局,不舍十万以上恐怕不成。”

胡爵爷当然相信花家次子有这个财力,碍于面子,不快道:“怎么,你看我胡某人拿不起这钱?”

金凤姐绞个温手巾拿给小水仙,叫她给胡爵爷擦面,笑脸盈盈地说:“谁都知道您钱多,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您捧谁我不拿钱?我这么真心实意,无非不敢在您面前玩心思,拿手段而已。”

这一席说话得宛转圆融,有情有理,又给足了胡爵爷面子台阶,胡爵爷顿时气消大半。

丫鬟打起帘子,片刻便上了满桌菜,金凤姐坐到一旁伺候布菜,小水仙亦是伶俐地斟酒。

眼看胡爵爷不肯拿箸,金凤姐一个眼色示意,小水仙很快会意,端酒杯含着一口酒,双手捧了胡爵爷的老脸。胡爵爷见她羞怯,憨态可掬,不客气朝那樱桃小嘴啜去。

棠儿出局而归,方上楼却见占绍辉匆匆打帘子出来,进屋看着脸色发红的知忆,已然猜出大致。

古色古香的梨花木案亮光润泽,薄纱窗帘随风轻舞,带入满室清新水气。

“棠儿,我……”知忆一脸内疚,有丫鬟们在场知道瞒不下去,只说半句即又咽住。

棠儿小心照顾她的情绪,委婉地说:“没关系,他肯为你花银子就好。”

知忆欲语又止,一阵犹豫过后,蹙眉道:“他说娶我,我不想等了。”

棠儿略一回想,几次茶围都有知忆相陪,并未发现两人暗中传情,认真道:“占绍辉是脂粉丛中的老手,他之所以这么快转心于你,一定是打听到我不留住局的事,正在及时止损。你想,他游戏风月场,家中为何只有一妻?不添妾氏的可能只有两种,一是岳丈家底硬,他暂且不敢,二是过于精明。”

仿若一盆兜头雪水倾倒而下,知忆浑身发凉,又羞愧又难受,语气悲辛地说:“棠儿,这些我能想到,可我真的没有办法,弟弟刚成亲,聘礼买屋欠下大堆债。你正当红,无法理解别人的难处,我做清倌人一年,浑倌人三年有余,此时此刻,翻箱倒柜也找不出五百两银子。知夏整日埋头和采莲一起做事,完全没有巴结客人的心思,照这样下去,我能赎身的可能微乎其微。我想让占绍辉替我还清欠债,跟了他多少要几个银子,若他家正室欺得厉害,慢慢寻机会跟他闹,烦他打发我回来。”

棠儿明白这叫“淴浴”,是一种变相洗清债款的方式,语气放缓,真诚地说:“此法绝不可行,先不提占绍辉有多精明,听雨轩的客大多是闯南走北的富商,哪有几个真草包?妾通买卖,即便不想要是可赠可卖的,与其赶你回来,占绍辉还不如将你送人来得简单。直隶路远,若有事连个帮衬都没有,这样,我先拿一万给你应急。”

这番话令知忆冰霜罩面,她心中一凉,拒绝道:“我不要你的钱。”

银幕般的雨丝在微风中飘荡,知忆裙裾带风,经过小蝶的房门,只听小蝶呜呜咽咽哭起来:“娶我的事,你到底有没有放在心上?”

被烟呛过,咳嗽后的男声:“还能不能让我安生一天了?饭得一口一口吃,我不想坍你的台,可你老是逼问,我的耳朵都起了茧。”

“没良心。”

“小心肝,你先听我说。这么多年我见的倌人太多,个个与我山盟海誓,甜蜜蜜的话一串连着一串,动不动要死要活。先前我还当真,银子使下大笔愣是一个没娶到,临了,这个说妈妈不肯,那个说银子没到位。冤枉花下无数瘟钱才晓得,她们说要嫁并无半分真心。你若一心要嫁我,那我们约好,你安安心心再伺候我两年,到时候我保证风风光光迎你进门。”

屋内,小蝶与单松友经过一番口舌之争,努力把眼睛挤一挤,觉得又能流下几滴泪来,撒娇地腻入他怀里。

脂粉香熏得单松友心痒难耐,温声道:“我把你当自己人,话说得太直,好了,你别哭,明日给你买金怎么样?”

小蝶心中略感好受,横眸一撩,眉眼间风情流荡,红唇却是冷冰冰向下一撇,“你们男子铁心肠,不要说两心相得,就是石头放被窝里也捂热了。客人虽多,我唯对你情有独钟,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这话单松友早听过多少遍了,将水烟筒一搁,耐着性子道:“好了,明日还要去金店,眼睛哭肿了多难看。”

这家伙比猴还精,小蝶只得下了这台阶,细想明日如何宰他一笔,抬手放下银钩上的帷幔。

良宵一度,昏灯自灭,郎情妾意,一时温存无限。

香梦沉酣,榻乱幔斜。丫鬟进来伺候梳洗,单松友和小蝶如胶似漆,温存浃洽,吃着早饭,有一搭没一搭调情说笑。

大厅内坐着几拨打茶围的客,小蝶眉弯秋月,对月娥打一个眼神暗号,照面而过。月娥一身罗绮,金摇玉响,快步走进园子,乘马车出侧门直奔福好金店。

雨过天晴,碧空如洗。马车出了丽园街,小蝶偎在单松友怀中,撒娇道:“去南大街福好金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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