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2 / 2)
占绍辉看着石中玉,认真道:“你想娶小蝶,我们实也说不上支持或者反对。我有一个生意上的朋友确实刚着了道,娶妓做妾,立时就戴了绿头巾,家中闹得鸡飞狗跳。不是我偏袒,鸨妈金凤开的六万在我们的角度是多,在她那边实际不算,就这几个月,我在听雨轩花下五万多银子。当然,我花这些钱也不全是住局,金凤此人有门路且与县丞相好,为我办了些顺当事。知忆也提要嫁被我堵回去,我晓得她心真,家里那个就是醋坛子,娶的话暂不考虑。”
石中玉这才明白,原来听雨轩的生意多少带点官商搭桥,觉得占绍辉话语公正。他最终再盘算一回,打定主意,“小蝶自己存着一万,我本怜惜不愿她底子掏尽,既她也有诚意,就这么定了,我拿五万娶她回家。”
此言一出,大家又开始劝他先观察一段,石中玉笑道:“一夜夫妻百日恩,我做人讲到自己的义,当做好事救她出苦海,她真是聪明人就该明白如何经营往后的人生。”
第56章 醉花间 (31)
湘帘低卷, 炉焚兰麝,绣房内香气萦绕。月娥由娘姨伺候着对镜梳妆,鬟凤摇曳, 脸上胭脂晕出好肤色, 妩媚天然。
小蝶蓬头乱发, 穿着粉红小衣, 一排盘扣解散不齐露出雪白的胸口,六寸大脚趿着鞋匆匆而行, 猛地踹开月娥的房门,瞪目而视,“贱人,一定是你毁了我的嫁衣!”
娘姨吓得一哆嗦,抱衣裳的丫鬟慌忙避到一边。
月娥调着花露, 态度散漫地从铜镜里瞟她一眼,“你的嫁衣我哪儿晓得。”
小蝶拉长着脸, 将怀中的嫁衣扔过去,“除了你,没有别人能干出这种龌蹉事。”
月娥霍地立起身,一把接住衣裳, 明显掩饰不住幸灾乐祸的神情, 嗤鼻冷笑道:“哎呦,后天就是吉期,这可怎么好。”
小蝶气得面泛寒霜,抡起拳头朝她打去, “该死的贱人, 天生的好娼妇,你该生生世世为娼。”
一时钗横镯响, 小蝶和月娥抱头扭打在一起,姑娘们纷纷赶过来劝阻,两人你拖我拽,连上前拉架的娘姨也吃了亏。
小蝶面青唇白,歇斯底里地挥动手掌,一连几个漏风巴掌扇过去,“死贱人,生成贱骨的烂货。”
棠儿匆忙赶过来将两人分开,横臂一拦,对小蝶道:“后天就是婚期,再气也别打架。”
月娥云髻散乱,被扳住错处丝毫没有悔改之意,坐回梳妆台前喝令娘姨给自己梳头。
小蝶一头长发披下来,仿若枉死放出来的厉鬼,哭诉道:“爱用脏脚踩人衣裳被子的只有这个死贱人,她骨头里就鄙贱,嫉妒我有人赎身所以毁了我的嫁衣。”
成长于红楼谑浪笑傲的环境免不了麦韭不辨,耳目既狭,量小而善妒。月娥与小蝶一起长大,好到分享所有的秘密,她明显抵赖不过,却依旧回嘴道:“一日为妾,终身为奴,鲜花配牛粪,谁嫉妒你嫁个丑八怪。”
小蝶一手推开棠儿,径直冲上前,又是拳脚相加,“我今天跟你一起死!”
眼见月娥的手要挠到小蝶脸上去,棠儿双唇紧珉,一把抓了她的手腕用力向后一搡,眼睛直瞪过去。
小蝶恨得发急,指着月娥不依不饶地猛揭老底:“这个欲求无度的浪货,箱子里藏着角先生,这还不满足。倒贴院里的打手,姘车夫,让单松友白上,回回在园子里偷情,堪比猫狗交尾还龌蹉恶心!”
众目昭彰之下,月娥被说破隐私臊得满面通红,一眼剜回去,狠狠回嘴道:“你出个局也能被官老爷用强,堕胎险些丧命,你没倒贴过客人,没用过那个角先生?”
“不活了!”小蝶心底的沉疴被揭开,羞痛交加,连耳根带着满面通红,抓起桌上的茶碗砸过去。
月娥连忙一躲,“豁啷”一声,茶碗在铜镜上打得粉碎。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秦淮河的倌人们都是敲竹杠的能手,同时也弊端百出,客来客往多少总会生情,与某位客人格外亲昵。倒贴钱财,养姘头是绝对难看的事,撕破脸皮,相互揭短,一旦真闹到传出去都做不成生意。
棠儿劝姑娘和丫鬟们出去,关上门,转脸看着月娥,“你们曾是最好的姐妹,为什么一定要闹得这么难看?你若真心改过,我们还当你是姐妹。”
月娥脸被小蝶打得通红,胭脂狼藉,已有内疚神色却嘴硬不肯道歉,掀被子闷在榻上。
小蝶眼泪汪汪,冲月娥骂道:“苟且偷安还见不得别人好,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棠儿弯腰捡起地上的嫁衣仔细查看,“我帮你一起洗,晾干熨平还来得及。”
石中玉在城东租了间宽敞的宅院迎娶小蝶,里面装饰得十分富丽,全套红木家具,紫檀绣床,龙凤喜被,大红蜡烛应有尽有。
听雨轩布置得格外喜庆,小蝶红妆已毕,娇美动人,姑娘们围在旁边用茶吃点心,祝福谈笑。
案上焚香,点着红烛,桌上摆满鲜果零嘴,甘蔗、葡萄、香橙、蜜瓜、大枣。五福蝶里花生、枣圈、桂圆干、小核桃、炒栗子、吊瓜子、堆得满满当当。
红楼里有规矩,倌人从良,出局衣裳和头面首饰要悉数留下。金凤姐抱着一只檀木匣慢款腰肢进来,搬椅子坐在小蝶对面,一番话娓娓言来,是嘱咐也是劝诫:“丫头,听我过来人几句话,这回是重新开始,务必好好做人。过日子要学会打算,夫家再有钱也要多考虑,从良就得有踏实过日子的心,万不可还像以前那样花销。坏毛病都得改,不能疯里疯气,一张嘴别去逞能得罪人。对他家正房要恭敬,遇事性子要稳,脾气要一收再收。”
小蝶拼命努力生怕哭花了妆,仍控制不住落下眼泪。从小到大,她背地里咒她黑心肝不得善终,记在心里的多是冷言恶语:“赔钱货,脑子到底还长不长?”
“哭,就知道哭,现在不好好做生意,往后有你哭的时候。”
“拿自个的卖身银子倒贴,用你的钱,他还算个男人么?”
“小贱坯子,几个银子就被男人哄去了,回头一分不剩,要饭吧你。”
她恶狠狠盯过去,觉得眼前的老女人庸耳俗目,是这世间最恶毒,最势利的老娼妇。此刻骤然明白,那些都是半生教训换来的经验。这个半老的女人为了树立威信,打过每一个新来的姑娘,却不如别家妈妈心狠,从没逼过任何人交出客人私下打赏的钱财。小蝶深深感到歉意,伸手抱住金凤姐,伏在肩头哭道:“妈,我的妈妈……”
话音犹落,姑娘们心中动容,纷纷垂泪,呜呜哭作一片。
金凤姐略微一怔,不禁红了眼睛,轻拍她的后背,笑对满屋姑娘道:“今日大家都在,我索性将话说明。往后谁出去,听雨轩都是你们的娘家,有事尽管回来,我金凤能力有限但官老爷认识不少,能帮得上自会尽了全力。”
她刀子嘴豆腐心,性格既有强悍又存柔软,棠儿鼻子一酸,眼泪瞬间落下来,挤坐到金凤姐身后。
金凤姐心中涌出阵阵暖意,安慰小蝶道:“嫁人是好事,不哭了,记住妈的话,当了人家妾妇万不可三心二意。要活得好,给我,给听雨轩长脸,给姐妹们做个好表率。”
满屋子人擤鼻子抹泪,呜呜咽咽,哭得愈发厉害。
金凤姐从袖口拿出一卷银票,搁在首饰匣上一起交给小蝶,拿帕子擦擦眼角,“好丫头,这里是八千两压箱底钱,棠儿拿了五千,其余是大家凑的。珠宝首饰是你这些姐妹的心意,你收好别弄丢了。”
小蝶十分感动,禁不住放声大哭,突然想起一件事,边哭边问:“石中玉想要儿子,妈妈说句实话,这些年避子汤喝了不少,我们还能不能生了?”
金凤姐动容一乐,回头看了看围成一圈的姑娘们,大声道:“听雨轩不是下等堂子,妈妈我也是女人,自不会害你们一辈子,只要调养些时日,你们想生几个就生几个。”
闻言,小蝶的心终于放下,唤娘姨帮忙重新整理妆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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