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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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一出,花启轩由不得扶一扶眼镜,表情耐人寻味。

辰时在脑海中将先前的话重新盘算一遍,慢声道:“相信您能从我们的生丝收购中看到诚意,恕我直言,一部分内商擅长相互打压,恶性竞争,他们最大的缺点不是刁滑而是短视。人心不齐,受益的是洋人,生丝的价格应该掌控在我们手中。”

花启轩沉吟片刻,点头道:“这话好,我仓库里的丝就交给你们了。”

事情太容易,反而令辰时感觉不安,他稍有戒慎,不敢有半分倦怠神色,“这个委任过重,还请您提出具体要求。”

对于花启轩含糊不明的态度,辰时的说法太急了。棠儿稍一琢磨,朗声道:“既然这么信任,我们就照您的话去做,原本丝价该跟您商量,但这些不由我们做主。”

这丫头比她弟弟精明多了,花启轩笑而不语,对棠儿生出几分欣赏。

花无心目光温澈,话里透着试探:“我刚从洋人那里得到消息,他们年前不打算买丝,棠儿,你的钱庄能撑到什么时候?”

棠儿脸上充满自信,也明白他在诚至钱庄那八十多万的重量,淡然回:“按节结帐,年终归总,看来洋人对我们的国情非常了解。”

棠儿早已通过监管衙门准确获悉洋船数量吨位,并时时关注洋商动向,再加往年的数据,借以估算他们能吃多少货物。她眉目英秀,笑着把下颚扬起,“挤提这种事我们去年才试过,诚至钱庄能坚持到这帮人提完以后。外国也有丝,但他们的养殖条件不足始终不成气候,包括印度等国产出的生丝远达不到我国的品质。所以,我国的生丝几乎没有竞争。洋人不可能空手而归,一旦原料不够,他们的工厂会面临关停。根据罗马人发现的印度洋季风带规律,明年的季风会提前到来,洋人的船长深知这点,所以这个年猪他们杀不了。”

花无心沉思了一时,舒缓的声音徐徐响起:“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懂得比我还多。”

“我的那点底子你再清楚不过,但我现在替别人办事,自有资金保驾护航。以前,内商都想以低价拉拢,使得洋人一次次从交易中获得好处。他们越来越精明,甚至联合起来将生丝价格压低,这种福利结束了。”

大势所趋,他们并非没有做过努力,而是仔细分析过形势。花启轩厌恶屈从洋商的日子,转面对花无心交代:“你通洋文,多与辰时来往,该出力的时候不要偷懒。”

棠儿去往偏厅,花无心一把将她揽在墙角处,窄长的眸子久久凝在她脸上。想起他和安妮亲密的那一幕,棠儿登时羞红了脸,垂下眼睫道:“让开。”

花无心将唇靠近,棠儿举起手在面颊一隔,想走开却被他的双臂拦住,“用洋文吵架一定特别有意思,我会将你想吻我的事告诉安妮。”

花无心微微眯起双眼,“正好,我一直在想怎么甩了她。棠儿,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棠儿的表情由质疑转为粲然,“你的眼光不错,我也喜欢我自己,好了,我要去见你母亲。”

被她拒绝的滋味真不好受,花无心笑中带刺,“你真便宜,就值一枚戒指?”

棠儿毫不在意,嫣然一笑道:“我记得你说过这枚戒指价值不菲。”

花无心嫉妒极了,甚至感觉自己在她眼里嘴脸可憎,“给我时间,我会找到更多粉钻,做一条最贵的项链娶你。”

棠儿用力去掰他的手臂,“你怎么不早说,我爹刚收了人家二十万聘金。”

“二十万?”花无心忍不住嘲笑,淡然后退,“看看,我说便宜你还不承认,我给二百万,你把他的聘金退了。”

“人无信不立,业无信不兴。”棠儿整一整衣裳,快步走开。

诚至钱庄在数日后恢复了正常秩序,有花家在丝业上的独家地位,棠儿判断市面上的生丝不会太多,开始更大量吃进。当第一手消息从花家传出来,丝商们已经收不到丝了。

仓库爆满,诚至钱庄的库银逼近风险警告线,辰时的压力越来越大。棠儿稳住心神,每日去花家走动,江夕瑶劝说花启轩安排了她和英国人的会面。

松江商会坐落在繁华的黄浦江边,高堂广厦,沿江商铺鳞次栉比,老字号的饭馆茶楼荟萃于此。

一辆英式马车停在大门前,门窗镶着锃亮的金属构件,黑色烤漆板和铜钉在阳光下黄灿耀目,浮夸和奢华使得商会门口那对威武的石狮黯然失色。

威廉出生于贵族,是标准的英国绅士,他体型高大健壮,金发,冰蓝色的眼眸,手握黑色礼帽,跟着迎候的侍从大步朝里。

棠儿与罗伯特坐在雅间内悠闲品茶,罗伯特也是英国人,精通三国语言,父辈是最早一批在朝廷任职的外国人。

威廉本是带着敌对之意而来,预备的是一场唇枪舌战的谈判,目光相遇的这一刻,他的整颗心都被俘虏了。这位一身男装的东方女子皮肤明润,眼里拥有着驱散烦恼的神奇,只要一笑就能打动任何硬汉的心。

威廉秉持着礼貌尊重,以握手为礼,“美丽的女士,很高兴认识你。”

棠儿听完罗伯特的翻译,得体一笑道:“威廉先生,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是一种令人侧耳倾听的声音,威廉不懂,但感觉像是一串抑扬动听的音符。

罗伯特按棠儿先前的意思与威廉谈了几分钟,双方趋于理性,开始进入正题。

威廉彬彬有礼,尽力忽略这位东方美人的外在魅力,话语讲得十分客气:“我们已经是朋友了,请接受我的直接。经过我们专业的技师检测,你们的生丝质量不如往年,加上明年新丝上市,你们会受到巨额亏损。”

棠儿一脸诚心诚意,“我没有见过所谓的专业技师,更无从得知威廉先生检测的是哪一批货。据我所知你们也有丝,出在意大利和法兰西,你们冒着海运风险舍近求远,当然有足够的理由。”

威廉随身带着翻译,他认真听完译句,耸了耸肩,“你的观点不可否认,但你们的生丝价格过高,谁也不会做没有利润的生意。”

棠儿微笑将茶碗递过去,不紧不慢地说:“五年前,贵公司的凯特号在距离母港不远处触礁。因为水浅,你们得到多方帮助,在船只下沉的过程中抢出三分之一的货物,约是十吨茶叶,数百匹丝绸和几箱完整的瓷器。正是这三分之一的商品售出所得足以弥补航行成本,而且还有百分之十四的盈利。威廉先生,我想,我还了解你们国家的生丝交易行情。”

这是商业机密,听完翻译,威廉已经无法用语言形容内心的惊异了。他思考片刻,大度地说:“你是个合格的谈判专家,价格方面我可以适当让步,尽量接近你的期望值。”

只要有人带头,不下订单的僵局很快会得到扭转。棠儿微微一笑,“既然威廉先生这么友好,我也会考虑调整价格,我还有一笔好生意,威廉先生愿意了解吗?”

英国东印度公司的订单彻底令其他洋商绷不住了,生丝市场果然在数日后出现了抢购潮,一箱箱白银从洋船上运下来,通通流进诚至钱庄。当所有人把目光定在生丝交易上的时候,棠儿悄然无息地向福州下了更大一笔红茶订单。

再次送货来松江,钱贵有种说不出的激动,照目前来看,他很快就能拥有大量财富。

知忆进屋,在窗前的钧窑瓶中插了一枝桂花。棠儿难得放松,歪在榻上不想起,“这些日子大家都辛苦了,你也偷偷闲,在家休息几天。”

知忆坐过来,白合髻上的一副短步摇淅淅轻响,“棠儿,我要跟钱贵去福州。”

棠儿两手一撑坐起来,一头散乱的长发就直拖在了枕上,“你和他是什么时候的事?”

知忆双眉轻锁,“棠儿,你帮了我太多,可是我没有你那种冲劲和能力,只想过简单安逸的小日子。我把你的事告诉了钱贵,他想了数日终于答应娶我,三媒六聘,我会是正妻。”

棠儿细一思量,高兴笑起来,“这是好事,钱贵办事牢靠,你跟着他应该不会吃亏。他现在缺钱,我给你准备一笔丰厚的嫁妆,再加上生意来往,你在他家的地位将足够稳固。”

花启轩先前并不看好茶叶生意,当他得知东印度公司的艾美利号采购了八千担红茶,两千担乌贡茶,一千担绿茶和八百担白毫茶后,不得不重新审视棠儿的战略。他召集合作过的茶商,得知福州的红茶和半发酵乌贡茶根本进不到货,被一个名叫钱贵的茶商垄断了整个上下游销售渠道。茶叶在对洋贸易上的比重依旧不能与生丝匹敌,但风险小,就长久来说利润会有增长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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