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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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书房里,看着这些礼单,萧恪神情淡淡的,把礼单让方朔拿走:“收进库房里吧。”高趱平看着萧恪,忍不住说:“这群蛮子好生无礼,把礼单送进宫来又如何,他们入京的第一件事本该是朝见皇上, 那尔卓竟托病不来,而据臣所知,尔卓不来却另有他事, 根本不是他所说的什么旧疾复发!”
高趱平略提高了几分声音:“他带着属下出入京中多处勾栏场所,彻夜笙歌,□□汉女,其行径令人发指!”
“车戎原本就有虎狼之心, 皇上登基之初,基业尚且不稳的时候他们几次大军压境,试图从中坐收渔利,掠夺雁回关内的富饶土地,幸而雁回关驻地有征西大将军坐镇。如今到了京城,还不加收敛,根本就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陆承望对着萧恪拱手,“皇上,咱们早晚要和车戎开战,照如今的形式看,怕战事也不会远了。”
“盯紧他们,不许让他们在城中喧哗闹事。”萧恪眸色沉沉,“若是再闹事,一律以寻衅滋事为由抓起来,好好杀一杀他们的威风!”
六月三十,万寿节宴的前一天。紫禁城中十里灯火缠绵,萧恪在三希堂读完了一卷书,又赏玩了片刻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回过神来时已经到了快掌灯的时辰了。
宫中时日长往往是对女人们而言的,而对萧恪而言,只恨不能将一个时辰掰成两个时辰来用。他看了一会儿这幅字,叫人卷起来:“送去承乾宫。”
庆节走进三希堂里,给墙角里的落地长颈灯点燃了,用手拢着扣上了灯罩。
有善一面卷画一面说:“主子爷好雅兴,贵主儿肯定喜欢。”萧恪在心里略嘀咕了一下,叫住了他:“不用你送去了,朕过去瞧瞧。”
萧恪没有传肩舆,身后跟着乌泱泱的奴才们一道走在狭长幽寂的甬路上。有时候,萧恪不大喜欢紫禁城的夜晚,这座九重宫阙过于恢弘,若是立在高处去瞧,那便是一望无际的明黄色琉璃瓦。了无意趣,也显得孤单。
走在这些红墙黄瓦之间,内心里总觉得平静。可从乾清宫到承乾宫的几步路,心情便不大一样了,那酸酸甜甜的味道弥漫在唇齿间,又带着回甘。萧恪不喜欢在这条路上坐肩舆,有时候他喜欢细细品味着自己内心的这一分不同,腔子里带着几分欢喜和盼望,这条路和别的不一样。
萧恪知道自己对陆青婵不同,这天潢贵胄的人,擅长在乾清门前大行杀伐,擅长在沙场上以冷刃搏杀,自然也擅长这剖析自己。有许许多多复杂而陌生的情感搅揉着他,他走在月色如水的凉夜里,偶尔抬起眼睛就能看到冷月孤星。
脑子里就会想起那个如月如星的女人。
承乾宫依旧亮着灯,院子里的灯柱里烛光并不刺眼,廊下摆了一张小几,小几边上,放了一张樟木贵妃榻,陆青婵正坐在上头抬头看星星,手里握着一把缂丝的素面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身边时一个小炉,炉子热着茶水,咕嘟咕嘟地滚着,茶香气也是淡淡地,但是却很勾人。
萧恪站在承乾门不远的地方,似笑非笑地瞧着她,陆青婵回过神来,手里捏着扇子对他行了万福礼。萧恪走到她面前瞧这她这院子,忍不住说:“你过得倒也自在。”
茶壶里的香气中带着一丝微甜,萧恪吸了吸鼻子:“放了什么?”
“新桂花和石南叶。”陆青婵把小吊炉拎下来,找了个干净的汝窑茶盏给萧恪倒了一杯,“这是我母亲写的方子,年头长了想不起具体用量了,我掐算着放的,皇上尝尝。”
萧恪啜饮一口,确实回味绵长,他在一边的太师椅坐下,看向陆青婵:“你像你母亲,还是像你父亲?”
四野俱静,暖风徐徐的夏日里,只有绣墩草里的蟋蟀的低鸣,再有就是小吊炉里滚沸的茶水。陆青婵在贵妃榻上坐下:“妾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年岁不大便进宫伺候了,若是像,许是略像母亲些。只是逢年过节也见不到几面,如今也不知道像不像了。”
只有陆青婵自己的声音散在风里,两个人立在盛夏的院子里头,融融的灯柱之光泼在陆青婵身上,连风都带着难得一见的温情味道。
她说得是事实,萧恪心里也明白。他生母并不是个有主见的人,只记得她是个受了委屈也不肯说出去、偶尔只会一个人垂泪的人,加上去得也早,宫里头她的痕迹便也越来越少了。有时候他看着陆青婵,觉得她也是这样一个人。
任由旁人打罚一声都不吭,却不知晓她人后是什么样,今日看着倒觉得她也颇有几分怡然自得。这是好事,她是个心性圆融的人,这样的性情便不会把自己圈在牛角尖里头,心胸宽广了便自有福报。
“等过了这阵子,你回家去看看吧。”萧恪手里喝着她的茶,“不用大张旗鼓的,悄悄去悄悄回,朕给你这份儿恩典。”
陆青婵行礼谢过了,萧恪终于正色起来:“这几日车戎的使臣们入京了,为首的是二王子尔卓,他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明日会来赴宴,你在承乾宫里不要出门。”
正说话的功夫目光就落在了她的手上,陆青婵这个人,皮肤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再白上几分,如此一来便愈发显得她指尖的红色压痕分外醒目。萧恪略一想,便想通了,昨日刚带她去了仆射场去拉那张两百石的弓,他心思算不得细,忘了这女人细嫩的皮肉和男人不同。昨日只顾着握着她的手去拉弓,只怕是伤了她了。
“抬手给朕瞧瞧。”陆青婵怔了怔,依言把手递到了萧恪眼前,这手指纤纤的像是水葱心一般,偏指尖上一道红色发紫的压痕显得触目惊心。萧恪沉下脸问:“昨儿怎么不见你吭声?”
陆青婵没料到萧恪是把目光落在了自己手指上,一时间有些赧然,她想把手抽出来,偏被萧恪攥得紧了:“疼也不知道了么?”
“原本也没料到会成这样的。”陆青婵抽不会手,只好任由萧恪攥着,“已经找刘太医开过药了,两三日便好了,不妨事的。”
陆青婵原本并不是个喜欢多言语的,看着萧恪久久无言,心里也有几分犯虚,忍不住多说了几句:“早年间在敦惠太后身边学规矩,有一回茶水端不好,被罚端装着开水的茶杯,茶杯里的水都冷了才让放下,那天晚上十根手指头上头起了好些燎泡,笔都握不好,如今这些都不算什么的。”
她的本意是想让他宽心,不在这上头钻牛角尖,可萧恪听了心里便越发觉得不是滋味起来,有时候他倒真觉得陆青婵傻,觉得陆承望这条老狐狸也傻,好端端的女儿偏送进宫里头来受罪,当真以为这宫里头是什么金雕玉砌的好地方不成。敦惠太后心里装着的小心思,人人都看得出来,陆承望只有这么一个闺女,笼络住了便是给自己的儿子铺个好前程。
明明是敦惠太后对陆承望有所图,可如此一来倒像是陆承望自己巴巴地把闺女送进宫似的。里外里平白遭了这么些罪,萧恪一面想着,问陆青婵:“药在哪?”
陆青婵也不知道萧恪好端端的,怎么如今竟对她关怀备至起来,只得说是在屋里头,萧恪和她一起走进门,陆青婵从鸡翅木夔凤纹的八宝格里头拿出来一个小瓶,里头是一些浅碧色的药膏。萧恪接过来瞧了瞧,从里头挑出来些涂在她指尖上,凉沁沁的。
“疼吗?”
陆青婵微微摇头,萧恪知道她习惯忍痛,索性也不去细问,只在手上又放轻了动作。男人怜惜女人,有时候是感念在她眼圈里含着的那汪水,有时候是看在她娇憨的嗔怪撒娇上,可对陆青婵,她抿着嘴不吭气的模样,却叫人从心底泛出一股子柔软的感觉来。
上完了药,萧恪喊了一声有善,有善从外头走进来,手里还托着一个托盘,萧恪把托盘里头的东西拿起来给陆青婵看,竟是一张精巧玲珑的小弓。
这把弓不过只有她小臂长短,新上了一层油,看上去颇为不凡。陆青婵诧异极了,萧恪已经开始老神在在地摆弄起来。
“若是真带你去木兰,你只坐在马背上,叫人牵着马缰走上两圈,也当真是叫人笑话,给你做了把弓,就算不射箭也只当是个摆设带在身上。”
陆青婵拿眼睛悄悄去打量那个人,他依旧习惯性的板着脸,嘴角抿得平平的,明明说的是些体贴人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不是个味。萧恪已经开始演示起来,这把小弓虽然力道有限,可若真发挥起威力来,也确实不容小觑。
陆青婵看着自己宫里头墙上那支尾上的翎羽还晃动着的箭,有些欲哭无泪。萧恪看她的表情,后知后觉的感觉自己的确是太过随心所欲了些。脸上觉得挂不住:“区区一面墙,等过一阵叫人给你新粉刷就是了。”
“这哪能遮盖掉,这是皇上留下的,若是搁在民间,旁人只怕恨不得把这面墙都裱起来。”
她睁着明亮的眼睛说得颇为坦然,可萧恪觉得心虚,怎么听怎么觉得她是在讽刺他,萧恪咳了一声,把墙上那支箭头拔了下来丢到一边:“我方才教你的都记住了吗?”
陆青婵点头说记住了,萧恪知道她不擅长这些,说是记住了实际上一定满脑子浆糊,也不戳穿她,横竖也不能指望女人在这上头有什么造诣,他把小弓放回到有善的托盘上:“车戎进献了三瓶古刺水,朕也叫人都给你带来了。”
那群蛮子进献的时候,说女子饮之,香沁骨肉,以茶匙滴入汤浴中,香气透骨不散。兼有什么泽肌肤、退热症、清肝明目等等等的功效,吹得神乎其神,这一滴便是比黄金还贵重。萧恪不懂这些,他想着左不过宫里也只有陆青婵一个,东西再贵也有价,索性都拿来给她了。
“时候不早了,朕回去了。”
他等着陆青婵跪安,却见陆青婵站在原地没动,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石青色的香囊来。
“明儿是皇上万寿节,妾别无所长,给皇上绣了个香囊。只是手脚粗笨,还请皇上别嫌弃。”那才刚涂过药的手捧着那只不过巴掌大的香囊,就这么坦然地递到了萧恪的眼前。
香囊上头金丝绣的龙纹穿云入海,在烛光下闪烁出一束金色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皇上有时候并没有那么大猪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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