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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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正商量分赃的事,屋外突然风雨大作,原本关得好好的门,一下子让阵狂风给吹开了。只听得“咣当”一声,就像让什么东西给撞开一样,把照明的蜡烛都给吹灭了。霎时间,这屋里屋外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石匠李长林的家在村子一角,比二臭虫的破屋子强不到哪儿去,虽然没那么偏僻,可也是在紧边儿上。就那么一间房,屋中没什么摆设,一张破桌子四条木板凳,两个石头墩子上架一张门板当床。顶棚也不严实,一下雨到处漏水,往常用不起油灯,仅以烛火照明。
三人正在桌边坐着,一边喝酒一边商量如何分赃,忽见大风把门吹开了,蜡烛也灭了,均被吓了一跳。燕尾子是做贼的,俗话说“贼人胆虚”,平时看谁都像官府缉拿队的,多看他一眼就觉得人家要抓他。他瞧见屋门开了,以为外边有人,当即探臂膀抽出背后的钢刀闪在一旁。燕尾子是飞贼亡命徒,身上总带着家伙,鲨鱼皮软鞘里有一柄柳叶钢刀。这把刀可不一般,比常见的大刀短一截,刀身也窄,形如柳叶,钢口也好,刚中带韧,韧中带刚,不仅用于防身,还是作案的工具。走千家过百户钻屋行窃,抠砖撬瓦全凭此刀。刀就是贼人的命,更是贼人的胆,刃口磨得飞快,那真是“肩宽背厚刃飞薄,杀人不见血光毫”,把头发丝儿放在上边,一吹气儿就断了。虽然不是切金断玉、削铁如泥的宝刀,却也是“吹毛断发”的利刃。
燕尾子拽出这柄钢刀在手,摆好了架势,桌子上先拿出一把茶壶来,冲着门口“啪”的一声摔了出去。为什么呢?绿林人都懂这个,有人没人先来一下探探虚实,一旦有人进来,瞧见黑乎乎一个东西奔自己飞过来,不知道是什么物件儿,免不了或躲或挡,这么一分神,他就占了先机。万一外边有人使暗器,这一茶壶飞出去也全顶用,又叫打草惊蛇。此贼常年到处作案,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这都是经验。燕尾子拔刀飞茶壶只在一瞬之间,紧跟着垫步拧腰蹿到门后,亮了个“夜战八方藏刀式”。只要有人进来,二话不说抡刀就砍。
崔老道一样心惊胆战,不知来的是官是匪,寻思:燕尾子把式虽高,真要一推门冲进来七八个,那也是双拳难敌四手,恶虎架不住群狼。到时候非让人一刀一个都砍了,把东西抢走不可!自己兄弟四人为了闯这董妃坟,可费了不少周章,还搭进去了一条人命,岂能轻易将到手的珍宝拱手相让?他怕让人把东西抢了去,忙将装满赃物的大皮口袋塞回床底下,就势往床边上一坐,两只手紧紧抓住床沿儿,两条腿挡住了皮口袋。
石匠李长林是个直性子,想不到这么多,也未曾做出反应。站在原地瞪眼看了半天,屋外连个人影儿都没有,就是风雨把门吹开了,于是点起蜡烛,重新将屋门关上。
飞贼燕尾子疑心最重,又把耳朵贴在墙上,跟拜四方似的四面墙听了一个遍。做贼的耳音得好,哪怕有一丁点响动也能听见,否则当不了贼,外边进来人了你还不知道,光顾着偷东西,那早让人抓住了,有多少个脑袋都不够砍的。以往入户作案的时候,本家主人睡梦中翻个身,他都可以听出是朝哪边翻的。燕尾子在屋中听了半天,四周确确实实没有人踪,这才收起钢刀回来落座。他对崔老道说:“咱这次的活儿做得干净利落,董妃坟之事除了横死的二臭虫,便只有你我弟兄三人知道,没必要担惊受怕。”
崔老道点头称是:“三弟所言有理,却只怕夜长梦多,我等趁早分了东西,分头远走高飞为上。”
石匠李长林把酒肉收拾到一旁,在桌子上腾开地方,将大皮口袋中的东西抖落在桌面上。盗墓开棺之时只顾往口袋里装了,没来得及多看,此时烛光一照,映得桌上珍宝异彩纷呈,看得三人眼都直了。这真叫“酒可红人面,财能动人心”。
石匠李长林这个穷光棍儿不必说了,天天上山下苦,凿石头卖力气,却连饭都吃不饱,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崔老道算卦看相也挣不了仨瓜俩枣,见识虽比李长林强些,也高不到哪儿去,唯有大盗燕尾子过过几天好日子,可是这个人手敞,有多少钱花多少钱,这叫“江湖财、江湖散,来得容易、去得爽快”,上顿吃一桌燕翅席,下一顿说不定连窝头儿也啃不上。当贼的都这样,手里不留钱,只要他仍干这一行,存多少钱也没用。因为是流窜作案,向来居无定所,今天破庙里睡一觉,明天树杈上忍一宿,说不定什么时候落到官府手上了,“咔嚓”一刀人头落地,存多少钱也没命花了。
三个人见了眼前这一桌子的奇珍异宝,一个个嘴张的老大,气儿都忘了喘,顺嘴角往下淌哈喇子,两只手直哆嗦,话都说不利索了。这得是多少钱啊?可有二臭虫前车之鉴,那个臭贼贪心太大、内里藏私,忘了赌过咒发过誓,瞒着弟兄们回去抠死人肚肠掏金子,结果遭了报应,落得个横死荒坟的凄惨下场。干这等勾当很少有不信邪的,死的全是不信邪的。所以三个人谁都不敢再有非分之想,桌上这么多奇珍异宝,一人一份足够下半辈子花用了。问题是如何分赃,这么多好东西,件件都不一样,价值也不相同,怎么分才分得均匀?
石匠李长林是个大老粗,不懂这些规矩,问燕尾子:“三哥你看怎么分好?”
燕尾子虽然识货,可也不好意思先人一步,他看了看李长林,又看了看崔老道说:“咱还是听大哥的吧,崔道爷说怎么分就怎么分。”
崔老道当仁不让,眼下不是推让的时候,没必要瞎客气耽误工夫,多少合伙干事儿的,都因为分赃不均翻脸成仇,甭管是师徒、兄弟,哪怕是父子,一个人心里一杆秤,偏了谁都不合适,必须有一个万全之策。其实他心中早已有了计较,便对燕尾子和李长林说:“承蒙兄弟们信得过,可这些珍宝实在不好均分,总不能论分量称三份。依我看不如这样,咱们一圈分三件,转圈拿,轮到谁,谁就自己挑选一件,一圈一圈轮下来,选好了什么就是什么,不许再换,这不就分匀了吗?”
大盗燕尾子和石匠李长林一听还真是个好法子,齐声称好:“还是大哥有见识,这么分心明眼亮,谁也不亏谁!”
三个人商量好了,各自找了条口袋站在桌前。崔老道说:“咱们仨是一个头磕在地上的结拜兄弟,如今分这些东西,也得有个顺序,依我看不如让四弟李长林先选,燕尾子其次,我这当大哥的最后拿。”
那两个人不好意思排在崔老道前头,推辞了几句,见崔老道执意如此,也只得照办。石匠李长林站在桌子前边看得眼花缭乱,他一个开山凿石的穷汉,不知道那是些什么珍宝,更不知道什么东西值钱,伸手过去拿了一锭金元宝。那是董妃娘娘在棺材里用手握着的元宝,没有多大,却是真金白银。李长林虽然不会识宝,可也知道无论什么时候,只有这金子不掉行市,拿出去就能直接花。他把元宝装进袋子,又瞪起两个眼睛在桌子上踅摸,寻思下一件该选什么。
燕尾子早盯上了一枚翠玉扳指,这一看就是宫里的东西,寻常可见不着。老百姓常说“翡翠”,但翡是翡、翠是翠,翡是红的、翠是绿的,两个颜色都带才称得起是翡翠。这枚扳指不挂红,所以只能说是翠玉。翠玉主要看成色,带一点绿头儿的就价值不菲,何况这枚扳指通体皆绿。如若仅仅是绿,那还不出奇,怎么才是值钱的绿呢?那得是翠绿,讲究绿中带透、透中有绿,如果拿个铜盆装满水,将这枚扳指扔进去,满屋子绿光,这可是世间难得的珍宝,除非皇宫大内才有,民间见不到这么好的东西。而且个头小容易带,拿到古董店里找个买主,至少能值两千块银圆,可比石匠李长林的那个小金元宝值钱多了。
往后轮到崔老道,他早看好了,未曾犹豫,一伸手直接拿了董妃娘娘口里含着的珠子。这颗珠子不是宫里的东西,而是董地主家传的玩意儿。虽不是价值连城的夜明珠,但也绝对称得上是颗宝珠,好似水晶相仿,用蜡烛一照透出七色霞光,不在燕尾子的那枚扳指之下。前文书咱们说过,帝王之家的口含乃是无价之宝,董妃娘娘贵为皇上的身边人,董家也得用最好的珠子做口含,才配得上贵妃的身份。
大盗燕尾子这才看出来,合着三个人里头只有石匠李长林不识货,敢情崔老道也是懂眼的行家。若是崔老道没选这件珍宝,下一轮自己必定去拿贵妃口含的珠子,没想到让崔老道抢了先。不过桌上的珍宝还有许多,有的是能拿的。三个人你一件我一件,转圈往自己的袋子里装东西,拿了个不亦乐乎。
三人分完了珍宝,将拿到手的东西各自收起来。崔老道告诉燕尾子和李长林哥儿俩,这些个东西固然是好,却都是地底下出来的烫手货,凑在一起树大招风。如果说城里一下子出来这么多好东西,只怕会惊动官府。这个案子不小,还牵扯二臭虫一条人命,你说是他自己吓死的,有什么凭据?到时候判你个分赃不均图财害命,加上偷坟掘墓二罪归一,咱们仨的脑袋可都不够砍的。纵然官府没来得及追究,这些珍宝露了白,可免不了让贼人惦记上,那就变成催命符了。天亮之后咱们趁早各奔东西,远远地找个地方销了赃,自己过自己的好日子去,等躲过这阵风头,久后再图相会。
那哥儿俩点头称是,燕尾子跟二人说道:“大哥、四弟,咱哥儿仨经了此事,也算得上出生入死,称得起过命的交情。但有一节,天一亮咱们各奔东西,谁也别告诉谁自己的去处。倒不是信不过,这叫小心驶得万年船。万一有人落在官府手上,谁也不是铜铸铁打的,难保吃打不过招出口供。如此一来,另外两个人也跑不了。”崔老道和李长林二人也说没错,还是燕尾子想得周全。
正在说话的当口,蓦然间“咣”的一声,一阵阴风又把屋门吹开了。屋门晃来晃去,嘎吱作响,这阵阴风吹到身上,三人都觉得寒毛竖起,钻心透背的这么凉。
崔老道心知不好,这阵阴风来得不善,屋门明明闩上了,怎么来一阵风就吹开了?他想到这儿,同燕尾子李长林一起走到门口。就看屋外细雨飘飘,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乡下人睡得早起得早,天一擦黑就钻被窝了,没几家舍得点油灯,此时已是三更半夜,早都睡了。天上乌云密布,也不见星月之光,阴雨天连蛤蟆都不叫,村子里黑咕隆咚一片沉寂,李长林家住得又偏僻,放眼看出去不见人踪,只闻落雨声淅淅沥沥。
三个人心里发慌,只想分了贼赃等天亮跑路,看看屋外没人,刚要把门重新闩上,突然间半空里雷鸣电闪,一道白光划破了雨幕,天地之间一片雪亮。就见门前十几步开外,站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身穿朝服,头戴朝冠,脸色死白死白的,腮上抹着胭脂红分外扎眼,眼眶子里光有白眼仁儿没有黑眼珠,恶狠狠盯着李长林家的屋门。
三人大吃一惊,急忙把门关上,崔老道和石匠李长林看得真真切切却没敢开口,只有燕尾子惊呼了一声:“是董妃娘娘!”
第四章 夜闯董妃坟(下)
“董妃娘娘”这四个字一出口,崔老道和李长林两个人皆是一惊,顿觉浑身冰凉,体似筛糠,一下子就蒙了,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他俩也看出来这是董妃娘娘。董妃娘娘被二臭虫和燕尾子从棺材里拽出来,什么穿着什么打扮,还有脸上的样子,全看了个真真切切。睡觉的时候崔老道还梦见了,怎么会不认得?可是两人都没敢说破,恨不得自己眼花看错了。石匠李长林没见过多少世面,乡下人又都迷信,听见“董妃娘娘”这四个字,吓得哆嗦成了一团,腿都软了,惊道:“从坟里……从坟里爬出来的行尸……”
崔老道看明白了,一抖落手说:“坏了,这可不是行尸,是董妃娘娘的厉鬼。咱们几个掏坟毁尸,人家不饶啊!”
三人心知董妃娘娘死得冤屈,一缕阴魂不散,昨天晚上月下尸变走了影,活活吓死了二臭虫,现在又来找他们索命了。相传宫里横死了嫔妃,身上都要用朱砂画压鬼的宫印。二臭虫开膛破肚掏出董妃的肠子,可能把那压鬼的印记也给毁了,此刻冤魂找上门来索命,岂肯善罢甘休。三个人肠子都快悔青了,如果事先知道真有鬼,说什么也不敢入董妃坟,更不会让二臭虫将死尸开膛破肚。到如今说什么都迟了,厉鬼已在眼前,如何才能逃得性命?
燕尾子怕上心来,别听人说什么“贼大胆儿”,那是偷人的贼,这次可是偷了鬼的东西,人家本主儿找上门来,这可是要命来的,此时不跑更待何时?他把分来的贼赃缠到腰里,想抬脚踹开后窗夺路而逃,却被崔老道拦了下来。
崔老道说:“兄弟别慌,你跑出去迟早也得让董妃娘娘所变的厉鬼追上,你脚底下再快,快得过鬼吗?到时候一样跑不了。”
燕尾子一想崔老道说得不错,人这两条腿跑得再快也快不过鬼。他对崔老道说:“咱仨一直在屋里待着,打天黑到现在时候可也不短了,董妃娘娘可能早就到了门外,为何不直接进到李长林家中来索命?”
石匠李长林纳着闷儿自言自语道:“对呀,我这屋的门上没贴门神啊!鬼怎么不敢进来?非得等咱们出去?”
崔老道眉头紧皱,听见李长林这一句话如梦方醒,心说:还真是的,倘若大门上贴了门神,或是天师钟馗,或是哼哈二将、秦琼敬德,那都是捉鬼辟邪的神将,说不定阴魂恶鬼不敢进屋。不过石匠李长林家太破了,大门上连个福字也贴不起,董妃娘娘变成的厉鬼为何不敢进来呢?莫非他这屋里有什么让厉鬼害怕的东西?崔老道一边想,一边拿眼四处踅摸。世人皆说桃木可以辟邪,难不成李长林家这桌椅板凳是桃木的?可怎么看怎么不像,全是破木头板子钉的,上面除了窟窿就是眼子,劈了烧火怕也没人要,门口这个鬼究竟怕什么呢?
燕尾子说道:“曾听说人怕阳德、鬼怕阴德,是不是咱们哥们儿祖上都是积了阴德之人,恶鬼才不敢进来?”
崔老道好悬没让他给气乐了,摆手说道:“兄弟,你也不想想咱们仨是干什么的,你是穿房过户窃取钱财的飞贼,我是走江湖卖卦的道人,李长林虽然是个石匠,那也是天天从山神爷身上凿饭吃,再加上这一次将董妃娘娘翻尸倒骨、开肠破肚,积下多少阴德也都散尽了。”
崔老道想破了脑袋也不得要领,无意间抬头一看,瞧见李长林屋中挂了一幅《猛虎下山图》,正对着门口。这张画破破烂烂,二尺多长一尺多宽,上下两根实心木轴,上轴拴有一条细红绳,挂在墙上的钉子头上。画中描绘了一只吊睛白额大虫,行在崎岖的山岭之上,前爪搭着一块青石板,虎口怒张,露出剑戟般的獠牙,气势森然,定睛看去似乎可以听到震撼松林的虎啸之声。一般来说,画中虎分为“上山虎”和“下山虎”,上山虎是吃饱了回山,下山虎是饿着肚子出来觅食。上山虎即使脚踏山石回头张望,气势也比不得下山的猛虎。墙上这幅《猛虎下山图》画得是真好,却已残破不堪,颜色都快没了。正因如此,挂在石匠李长林家也没显得不搭调,全是破破烂烂的。除此之外,屋子里再没有任何起眼儿的东西。
崔老道有道眼,看出《猛虎下山图》非同小可,忙问李长林:“四弟,你家这张宝画是从哪儿来的?”
石匠李长林不明所以,就告诉崔老道和燕尾子,此画从他爷爷在世时就挂在这间屋子里,他们家往上数八辈子都没出过一个混整了的,什么东西也没留下,有时候吃不上饭,能当的全拿出去当了,只有这张画从未动过。也没觉得一张破画能值几个钱,多少年来一直挂在墙上,可也从没听说这是什么宝画。
崔老道听李长林说完心里有底了,庄户人家没有不挂年画的,都是图个喜庆吉祥,无外乎“喜鹊登梅、王小抱鱼、三星捧寿”之类的吉祥画,谁会在家里挂个大老虎?就是这东西错不了!他赶紧对李长林和燕尾子二人说:“老四家的《猛虎下山图》乃镇宅之宝,所以董妃娘娘进不了屋。”
石匠李长林听完崔老道这番话,懊悔不已,这才叫“骑着驴找驴,端着金碗要饭吃”。早知道有这幅宝画,拿去换了钱不就得了,那也是吃喝不尽,又不用提心吊胆,还去盗什么董妃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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