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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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敷腰身被抱得牢牢的,哭笑不得道:“小殿下还有些力气,看样子烧得不是很严重。陛下现在正在上朝,怎么过来?”
她拿了浸水的棉布敷在孩子发烫的额头上,心中又生出不好的预感。刘可柔不是没有经验的御医,她虽判定是风寒触发的哮喘,但这汗多口干、甚至发了热的情况着实是明摆着的,再则吃上点热性的食物就要八.九天的萝卜缓一缓,正说明小公主长久以来的热毒有压不住的势头。
匈奴的暗卫抢走了那颗十二叶青砂果,她必须尽早找到可替代的药物对症施治。对于这件事她没有多大把握,只是彼时王放当着所有人的面包庇了她,她于情于理都应该收拾好烂摊子。
衣衫上渗进几滴温热的液体,罗敷轻柔地抚着初霭的后脑勺,低声道:“殿下再坚持一会儿,喝了药就好了,我让希音嬷嬷跟陛下说,下了朝就过来陪云云?”
初霭突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断断续续地说:“云云……云云难受,我要哥哥!要哥哥……咳……”她急促地咳起来,一声比一声高,听得众人揪心极了。
刘可柔顿足道:“秦夫人快劝公主别哭了,不然待会药也喝不下去,觉也不能睡了!”
希音奔到床边迭声安慰着初霭,可任凭她怎么说,初霭就是扒在罗敷身上哭的昏天暗地,根本停不下来。罗敷晃了几下脚甩掉靴子,希音知晓平日里公主最是缠这位院判,无奈之下拉上床帏替她褪去外袍,默许她到榻上慢慢哄磨人的小公主。
刘可柔识趣地往外走,“我去厨房守着药,让他们利索点。”
罗敷使出浑身解数,揽着初霭道:“云云乖啊,再哭就不漂亮了,哥哥不喜欢不好看的小女郎,待会哥哥来了看到云云在掉眼泪就会离开的。”
希音忍住额角直跳的青筋,哪有御医是这么和公主说话的!可也只能附和道:
“奴婢已经让香儿去知会付都知了,陆阿公也病了,不然这会儿一定在屋里头告诉公主不能轻易哭鼻子的。公主坚强些,秦夫人开的药马上就到,喝了睡一觉,醒来后就都好了。”
她掀了帷幔出去换水,初霭哭累了,翻了个身,两只黑葡萄似的眼睛周围肿了一圈,水汽迷蒙地望着罗敷,脸颊潮红。
罗敷看着心就有些疼,她记得小时候玉霄山上没有别人,她不慎玩水得了风寒,她师父那个冷硬的态度让她直接哭了出来,洗衣做饭的大婶就把她抱在手上摇着睡觉,第二天就有好吃的,功课也不用做了。小孩子对生病有一种既惧又爱的复杂情怀,可是真正到了生病的时候,大多都是捱不住的。
她理着初霭汗湿的头发,因先天不足,五岁的孩子比同龄的显得小一些,软乎乎的惹人怜,在被子里直哼哼,像只角落里的小猫。她把孩子往上提了提,让她坐直,擦了把脸道:
“这个姿势好一些吧?上次看陛下就是这么做的。小殿下别哭了,我晓得发烧很不舒服,殿下想不想听故事?你别说话,点头或者摇头。”
初霭吸了吸鼻子,嗓子里要冒烟了,咽下罗敷喂过来的蜜水,刚想点头,却一抬头看到床头镜子里她憔悴的侧脸。于是埋进被子里摇摇头,双手拉住她的绿衫子,一个劲地往上蹭,伏在她的颈窝里不动了。
后宫里的主子们很少,下人没胆子,御医又都是男人,希音从未见过小公主与旁人这么亲近过,又好气又好笑地道:
“院判大人,公主待会服了药就可以休息了吧?小殿下,不可以这样!君臣有别,什么时候都得记着。”
说着伸手就要抱走孩子,罗敷忙做了个制止的手势,指了指呼吸渐渐平息的初霭,希音才叹了口气。
关了几扇窗后,黑沉沉的汤药端了上来,罗敷也不知他们是怎么做到这么快的速度,她拍着孩子,没拍几下就得把昏昏欲睡的初霭翻过来,先拿银勺子自己尝了一口,再吩咐准备好蜜水,用第二根银勺舀了小半勺递到初霭嘴边。
初霭咬着勺子将药吞了下去,顿了片刻,把罗敷手上的药碗拨到自己面前,咕嘟咕嘟一口气全喝到了肚子里。罗敷都看呆了,哪有小孩子喝药这么迅速这么简单的!难道是上次她哥哥给她灌药留下的阴影还在?
“殿下真勇敢。”
小公主打了个嗝,喉咙里过了一遍药水,灼热真的消退了不少,呼吸也不痒了。希音替她抹了嘴,左右看了看,心口的大石终于落地,却见初霭从被子里抽出一只手,慢腾腾地往远处一指,又无精打采地躺下去了。
“哥哥说要想舒服就得喝药。院判阿姊,你给我念书吧,哥哥这几天不在宫中,明日要查我功课呢。我一个字都不会背,他要生气的。”
罗敷惊诧地给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嗽的初霭掖住被角,“殿下生病了,陛下不会要殿下背书的。”
“院判阿姊念书吧,因为阿姊又不会讲故事,我还能多记一点。”
罗敷又用手腕试了她的额头,似乎热度降下来些许。床头的灯光不亮,天空倒是亮堂了。折腾了个把时辰,小公主才安稳睡下,罗敷自己也累得不行,一手遮在初霭的眼睛上,一手搭在书上,闭目养神的同时还在念叨着句子。
初霭的课业一个字没看,两页折角的纸之间存了一小沓,至少十几页,她念着念着就要去见周公了。
朝会持续到辰时,王放朝服都没换就直奔流玉宫去,在外殿值守的刘可柔来不及进去喊罗敷,就和内侍宫女们一起被屏退。他正焦虑着院判现在可是还在公主的榻上读论语呢,希音嬷嬷总该提醒一下把她拉下来,可这在这时希音也端着盆水走了出来。
然而院判还在里面。他想了想,对希音道:“嬷嬷,我就不等秦夫人了,料她还有关于公主病症的要事和陛下说,我等现在就回官署去。我们院判虽然闲散惯了,对殿下不太拘着礼法,但心肠是顶好的,望嬷嬷能谅解。”
希音笑道:“凌御医说什么呢,不仅公主难得如此喜欢她,连陛下都极看重这位秦夫人。”
暖阁里窗户全部闭上,红罗炭燃起一室春意,王放得知初霭并无大碍,便将外袍解开交给樊七,让他脚步轻些。
樊七脑袋最是灵光,余光瞟到榻边的一双短靴上,青底绣兰草,是五品的医官。秦夫人一直混得不错,至少比袁行好,难对付的长公主也愿意亲近她,想必是个很尽职的大夫。
他端着茶具,忽然手一抖,想到了在卫婕妤那儿听到的闲话,不由低下头不露痕迹地往榻上瞧——也没怎么样,难不成人家胆子大点,救过陛下的命,就发展成陛下看上她的戏码了?那些女人就是无聊,看现在陛下多淡定,连希音都下去了,不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嘛……
榻上起了动静,初霭睁开惺忪睡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小孩子恢复能力好,不过一个时辰,药物效果惊人,她身体的温度已降得差不多。罗敷与她大眼瞪小眼,她不睡了?希音说公主上次被今上一训,起床的时间严格控制在辰时之前,大概是养成了习惯吧……可是她困得不行。
初霭懒洋洋地拽着被子,斜眼瞟着罗敷,声音棉花一样软:“院判阿姊,念到哪了呀?我好像只睡了一刻钟。”
罗敷哪里知道刚才翻到第几页,目光擦过白纸黑字,把书往身后一藏,顺溜道:“《先进》一章,子路、冉有、公西华侍坐……”
幸好是本《论语》,谁都能背个一两句,她就继续背书:“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樊七摆好了茶具,听到一大一小两人问答,不禁摇首笑了笑,一转眼,自己跟前的茶盏不见了。
七寸高的红泥炭炉,向来不登大雅之堂,只是颜色得公主喜欢,便一直放在流玉宫里的木架上。民间供上来的玩意,只合在溪边用活水煮茶,陛下却在这个时候有闲心泥炉烹雪?
乌榄炭在炉心里燃烧,淡蓝色的火苗均匀跳跃,水生幽香,微微有声。过了几刻,四边泉涌,累累连珠,再则腾波鼓浪,水气全消,老汤既成。三沸之法毕后,王放一盏盏洗过去,斟了两杯,袅袅的蒸汽带着清芬弥漫在空中。
煦风般的声音回荡在屋里,带着一点点低哑,令人莫名地安心。
“春深时节风和日丽,大家都穿着暮春轻薄的衣衫。从岸上走来五六个青年,带着几个孩子,来到沂水沐浴祈福。他们在舞雩台上吹着柔和的风,后来一边唱歌一边回家。圣人也很赞同曾皙的想法,这样的生活悠闲又无所顾虑。”
“原来圣人也喜欢轻松……院判阿姊,我更不想看书了怎么办?”
“圣人并不是喜欢轻松,这个时候他已经游历回国,生出退避世事之意,而曾皙的说法与世无争,符合圣人当时的心境。这其实是一件很悲伤的事,自己的愿望不能达成,只能依靠想象来获得满足。”
“可是圣人从来都是对的,他怎么会伤心呢?”
榻上的罗敷似乎想了一阵,方道:“这只是我自己的看法罢了。不过人都是需要想象的,因为不可能过得像想象中的那么好。殿下还小,这些问题去问殿下的老师们吧。”
“院判阿姊,我告诉你一件事啊——”初霭咳了两声,带了丝俏皮道:“你刚才直呼了皇兄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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