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2 / 2)
四宝脸色也难看起来,他顿了下,突然道:“沈夙前几日递话要见你。”他见四宝面露愕然,又道:“他倒也算聪明,托一个在宫里当差的同乡辗转带话进来的。”
四宝不知道沈夙有什么目的,也完全不想知道,只嫌恶道:“谁要见那种禽兽不如的人渣?想让我见他也行,让他原地爆炸…”她才听完陆缜的话,突然脑袋抽痛起来,身子一颤,手里的碗差点掉了。
陆缜倾身扶住她,拨开她的手帮她按着眉心:“你如何了?”他手指抚过她眉眼道:“我们虽不知道你到底得了什么病,但这症候无疑是你见过沈夙之后才得上的,若只是为了治病,见他一见也不碍事。”
他是旁观者清,四宝一面说着不想见沈夙,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表现出想见沈夙的迹象,幸好他见多识广,也知道有人疯癫之症会表现出两种不同的性格来,严重的甚至会变成完全极端的两个人,他自然不希望四宝也沦落到那种境地。
四宝等头痛和缓之后才犹豫着问:“你觉着我该见他?”陆缜淡然道:“若你见他之后还没有起色,我也不会再顾忌皇上和那起子姓陈的货色,到时候就直接杀了他,看他的项上人头能不能治好你。”
最近皇上和陈同知盯得太紧,而他又查到沈夙是陈家门客,所以他才暂且没动沈夙。
四宝本来的难受变成了囧:“我要他的头干啥?煮来吃吗?”
她叹了口气,虽然不想见那个人渣,但更不想让这事儿影响陆缜,毕竟这症候太影响身边人了:“那我就见见他吧。”虽然不是她本意,但占了原身的身子,能帮她完成遗愿也是功德一件。
她郁闷完又问道:“我怎么见呐?”陆缜往她嘴里喂了一勺好克化的甜汤:“这事交给我来安排。”
他见四宝终于吃完饭才松了口气,本来准备回身去批折子的,却见她眼巴巴地跟了过来,彻底成了一条黏人的小尾巴:“我就在旁边帮你收拾收拾屋子,不打扰你。”
要是四宝病好之后也有这么粘他就好了,陆缜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拉她坐到自己身边:“你想跟着就跟着吧,不用收拾屋子,安生坐着就好。”他怕她闲的发闷了,又拿来了一本有趣的杂书让她翻看。
陆缜安排妥帖,不过两日就准备停当,沈夙被准许见四宝,不过他才出巷子口眼睛就被蒙上黑布托上马车,带到北镇抚司的一处刑室里。
沈宁站在马车前,淡然吩咐道:“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半个字,仔细你们的舌头。”这些人都是东厂培养的死士,自然不会多嘴,他说完抬了抬手,让人把沈夙押进去。
这几处隐秘的刑室恰巧是由谢乔川和几个东厂番子轮流掌管的,沈宁一早就把他们打发了出去,却没想到谢乔川办完事提早回来了,站在院门外正好看见被蒙着眼拉进刑室的沈夙。
沈夙曾经来谢家拜访的时候,他见过几次,他记性又好,怔了会儿想了起来——这是,沈世伯?
第六十六章
谢乔川还没来得及多想,就见沈宁走了出来,他忙闪身躲开,正要解释,沈宁却没从正门走,只是从角门出去,过了会儿又引进来一个人,这人带了纯黑的帷帽遮挡住半身,不过依然能看清是个身形纤细之人,他在东厂里练出一手听声辨人的好本事来,觉得这人的走路动作,脚步声甚至是呼吸的频率都十分熟悉。
他难免有些惊疑,就见那人颔首对沈宁道谢,不过声音着意压低:“多谢沈叔了。”
谢乔川脸色一下子变了,这声音就是再怎么掩饰他也不可能不认得,这是四宝的声音!可四宝为什么要来东厂刑室?
他勉强定了定神,放低了自己的呼吸心跳,静静地潜在院门外。
四宝心里半点不想来,她的思想让她非常不想见沈夙,偏偏情绪又逼着她不得不见沈夙,让她产生一种近乎精分的自我矛盾。她恨铁不成钢地低声骂道:“你就这么想跟这个人渣见面?忘了他是怎么害你的?!”
周遭静谧无声,真正的沈折芳已死,留下来的不过是一段残念罢了,自然不可能给她回话。她突然叹了声:“我猜到了,你是有话要问他。”
她也不是怕事的人,一次把事情说清楚也好,以后当个陌路人便罢了。
谢乔川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进方才沈夙进去的那间屋子,指尖微微颤了起来,四宝为什么要找沈夙呢?!沈夙,沈夙就是和他父亲订下婚约的那位世伯…
他发现四宝是女孩子的时候,也想过婚约的事,甚至想到了反正沈家人不会再把闺女下嫁给他,他如果能和四宝在一起,也不算违反昔年承诺,只是没想到…
他闭上眼睛仔仔细细地想了一遍,四宝和沈夙的眉眼果真有些相似,而且他记得她说过:“我们家原本也是官宦人家…家里曾官拜四品…”
他睁开眼,细碎的日光透过枝桠的缝隙打在他脸上,将俊美如玉的面容划的支离破碎,显得面色越发苍白。他抿着唇,星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原本该是他的。
四宝理了理衣裳走进去,果然见沈夙已经在正堂等着,见到她先没急着开口,而是先是上下打量几眼:“果然是你。”四宝虽然没摘下斗笠,不过他看几眼身形就足以断定了。
他顿了下又道:“能摘下斗笠让我看看你吗?”
四宝淡然道:“在你心里我早就成一抔黄土了,我长什么样对你来说很重要吗?这么多年没看,如今更不必看。”
沈夙叹道:“也是。”他说完忽然顿了下,复杂地笑了笑,笑里天生就带了股儒雅倜傥,举手投足都颇有魅力:“你这慧黠灵敏的性子倒是适合在官场混,华采念书虽然不错,但终究太过天真了,这点远不及你。”
四宝漠然道:“一个人在宫里摸爬滚打,天真些的早就死了,唯有心狠点的才能活下去。”
沈夙笑了笑:“你跟小时候大不一样了,这话倒是有些像我,你是捡着我和阿谢的优点长的,我记得你眉眼似她,嘴唇却随了我,都说薄唇的人薄情,不知你又如何了?”
她不答,胸口的情绪和记忆再次翻涌出来,这次却压抑不住,突然抬起头冷冷地盯着他,指关节泛白,声音却有一丝不易觉察的颤抖:“你当初为什么要把我送进宫里?我的命跟弟弟比真就一文不值吗?!”
四宝现在的感觉很奇妙,明明身子和意识都是自己的,心绪却不受控制,好像在以演员的身份看一场电影。
沈夙见她情绪变化如此之大,竟像是换了个人一般,怔了怔才回过神来,神情复杂,望向刑室的高窗,目光悠长:“华采虽然是我儿子,但你也是我女儿。”他叹了声:“倘若家中还有另外的男丁,我绝不会如此。”
四宝压了压翻涌的情绪问道:“你这么好心?”
沈夙正了神色,面上竟然显出一股子诡异的虔诚来来;“因为我姓沈,所以我不得不这么做!”
他原本温雅平和的眼神,渐渐变得尖锐和狂热:“昔年沈家先祖分出两脉,平阳沈家和淮安沈家,两大簪缨世家荣昌百年,不料平阳沈家遭了大难,另一脉不但不帮衬,反而落井下石,于是又有了长达百年的‘二沈之争’,后来祖上终究不敌他们,为保全自己并入沈家偏房,淮安沈家时不时迫害打压,你的祖父被逼得饿死街头,祖母被他们生生用闲言碎语逼得悬梁自尽!我幼年时便发誓,就是这穷尽一生,也要振兴沈家门楣!把这些年受到的欺凌都还回去!”
他面上露出几分惨然:“当初算计着把华采加进入宫为奴的花名册上的,不是别人,就是淮安沈家的族长,为的就是让我们沈家一脉绝后,彻底斩草除根!”
他不复方才谦谦君子的形象,声调渐高:“只要我能振兴平阳沈家,别说是你了,就是华采,就是你母亲,甚至是我自己,我都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掉!”
他深吸了口气,又急促地喘息了片刻,随即回复往日的温雅平和,理了理衣襟,淡然道:“你方才的问题我可以告诉你答案,你在我心里和华采没有任何区别,但沈家要想入仕传承,必须留一男丁,拿你顶替华采入宫,我歉疚过,我知道你八成会死,但是我从不后悔。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沈折芳只求一个答案,不管这个答案如何残忍,她都能放下执念平静接受,只是想有个答案而已。
四宝心头骤然一暖,像是自家小妹贴着她亲近耳语的那种感觉,接着身心骤然一轻,困扰她多日的昔年记忆和可怕心绪终于散去了,压在心头多日的阴云也消散一空。
四宝神情有些恍惚,感觉这些日子像是做了场梦一般,她理智渐渐回笼,沉默了会儿才看向沈夙,眼神无喜无悲:“知道华采安好和这个结果,我已经没什么想问的了。”
你想说的我都帮你说尽了,若真有来生,只盼着你能够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至于为什么原身的残念在见到沈华采的时候没有出现,可能是她对沈华采一片纯然关护,而对沈夙则是被至亲背叛的痛恨和无助,不过原身已逝,真正的答案到底是不是这个她也无从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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