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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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楚湘的驸马杨俭,少年起便名满京城,乃是个胸怀谋略之大材,时年业已二十五岁左右了。但他的父亲乃是都察院左督御史,不得使父子二个同得要职,所以楚昂只将他放在吏部任右侍郎一职,主管案卷宗册。楚邹这般找他去调白莲教根底,倒是也确在情理之中。

楚昂默了默,便勾唇道:“那方老头儿一根筋死倔,这些年倒是难得对你忠心耿耿。说起白莲教,近日浙江湖州一带出了件案子,使得白莲教趁机作乱,官府政令畏缩难行,朕亦颇感头疼。我儿看了这许多日,可有得出甚么看法?”

言毕一勾唇,那话里带着些微调侃,气氛到底舒缓下来。

楚邹不禁暗松了口气,他此次托方卜廉找杨俭,原是私下里调用了当年小碧伢一案的。江南织造上多年纷争不断,令朝廷颇为头疼。太监们与地方官员串通一气,欺上瞒下,占用农田,苛捐杂税,油水多有贪污,百姓亦苦不堪言。当年偶得那曹奎胜手中账本,倘若不是遭人暗中破坏,险些一气呵成端了这条线,岂料后来小碧伢却突然走了。彼时楚邹业已自身难保,心中更是对人情绝望,即便杨俭有意去追她踪迹,他业已无心应付。今朝再回过头一想,只怕那件事也是戚世忠从中作梗。

但现下自己根基尚不稳,不便立时与那群阉党唱反调。楚邹在来之前就已打好了腹稿,此刻便措辞答道:“自古民欲作乱,必先布散谣言以示‘天召’,秦末陈胜吴广学狐狸鸣曲,今岁白莲教则挖碑刻文以欺愚民。儿臣看过杨俭送来的案卷,那谣言原是山西乡间穷蛮人所兴,百姓信之,皆因其能医病能解难;百姓兴之,则因对朝廷心有不满而无从得解。”

一句话单刀直入,叫生性寡薄的楚昂不禁蹙眉,只点头沉声:“你继续说。”

唯恐父皇不悦,楚邹连忙甩袖一伏,复继续道:“儿臣认为民生即是国本,民有粮食、身体康健,方可安于本分懒于生乱。鉴于此,朝廷可拨钱款于各州府设立官医铺,给予贫穷者以减免或救济。同时再对各地教头采取重金招安,有道是‘擒贼先擒王,王散则民散’,都是一些愚顽出身,荣华富贵一昏头便轻易化了斗志。反之,若然是强权镇压,则反易激起民间惊恐,使得民心愈发追随。安百姓心,方能平民之内患也。”

欲得之物必先淡漠之,湖州那案子楚邹是一定要拿到手的,只眼下须得避过不提,说的乃是清查白莲教一事。提的问题虽尖锐,也不至于戳到他戚世忠的根底,或又叫那群阉党还有油水可捞。

眼下除却山西一带起源之地,楚昂是交给冯琛处置,其余各地白莲教皆由东厂领锦衣卫在民间镇压。由于两个衙门历来的行事风格,宁错杀一个不愿错放一个,确然使得百姓对白莲教闻风丧胆,但同时亦使得民心混乱,其中更不乏官场之间的公报私仇等利益暗算。

楚昂原是心知杜明的,可人居高位,只能决策而难能身体力行。忽然想起楚邹四岁那句“君如荔枝船,民为蜜汁汤,汤可覆船,亦可载船”,知他自小对家对国一向皆是仁善,而对恶亦从不心慈手软,如今能说出“重金招安、养化斗志”这般圆滑之策,倒确然是有了善进。

便颔首赞许道:“如此亦是个可行之法,只眼下北方战事始停,西南治旱而两广倭寇作乱,朝廷处处需要用度,此事怕暂且还许往后搁置。倒是谡真王月底朝贡一事正摆在眼前,那完颜霍与我大奕打了许多年仗,想来国力也是维系吃紧,今番想赎回三子完颜辰,只怕或考虑与我大奕朝联姻。听闻其膝下一连八子,唯得一女完颜娇,今岁恰满十五,我儿对此可有甚么想法?”

楚邹听得蓦然一怔,眼前不禁想起咸安宫简陋的四角床架下,陆梨柔香妩媚的少女胴-体。那蓝绿刺绣的被褥裹着二人密不透风,他的薄唇滑过她娇挺的樱红,满世界里便只剩下了她的嘤咛,从未想过再与谁人女子生出干系。

但完颜霍既是这般宠爱这个女儿,若然纳了她为妃,将来对太子之位必定助力。他便不要,倘被老二得去,以完颜娇与其背后八个哥哥的势力,今后自己怕是再难撼动他二分。

楚邹不禁咬了咬唇齿,踌躇道:“儿臣……暂时并未能想好。只谡真王此番一求和,高丽必定要回头依附,那边的十二叔却如何处置?”

孝宗死的时候齐王楚曎还在许惠妃腹中刚怀上,算算现年也差不多有三十九、四十了。一个大奕正根正脉的王爷,却躲在那小野之地做上门女婿,打着自己这边的故土。

楚昂想起来就生气,便展了眉峰,慢慢道:“老高丽王独宠二公主,迟迟不放她与齐王回来,不过是怕被朕问罪绞杀。前番布政使来书,说是已欲遣使者前来为王世子提亲,恐怕非要等亲事一联,方敢将人遣送回朝。那王世子李仁允倒是不过十九岁,只你二妹心性高傲,必不肯去那穷蛮僻壤之地;若叫湄儿去,则必要使得淑妃伤心,朕亦正左右为难。”

说到淑妃与楚湄,楚邹心中不禁又是一道隐伤。五岁那年御花园出事故,孕中八月的施淑妃因被自己撞倒流产,后来生下的胎儿皆不能成活。楚湄虽然左耳不聪,却分明是她施淑妃全部的命。将来不论如何,楚邹都是要保证这个妹妹能一世无忧的。

楚邹便委婉建议道:“父皇或可从王府中择一郡主以配之,那高丽之地到底僻远,一嫁过去便难能再回,无论贵妃或是淑妃只怕都是心痛。”

道理楚昂又怎会不明?岁月在紫禁城里走得又快又慢,前朝牵动着后宫的风云变幻,他这些年已不知宠幸过几多妃嫔。但不论如何,对当年潜邸时的几个女人他都是怀柔的。或是因着太年轻时的相伴,使得她们在后来的岁月中少有得到雨露,因此尤其把几个孩子看作命一样重。楚昂亦是不想叫她们再对自己更多失望的。只几个王府里的兄弟似乎都听得了风声,暗暗的紧捂着口风不肯放人,这阵子便连时常进宫骂驾的肃王都不再露面了。

楚昂便蹙眉道:“朕考虑从宫中择一二聪颖贤德女子,抬以郡主之名以配之……此事倒也不急。只我儿年岁业已十八,若你母后尚在,怕早已为你采纳王妃。朕前些日为你相看了个人选,领侍卫内大臣宋岩之女宋玉妍,此女有容有淑,年岁亦与你相当,近些时你可与她多相处,以促相互了解。那谡真王小女虽好,却只能择做侧妃,不好破了我大奕汉室的正根正脉。其余宫中女子,我儿便是欢喜了亦只能浅尝则止,须知为王者可博于雨露,却不可动于情-爱,但求夫妻祥睦不出错,否则便是多余营造一道伤。朕此刻提醒你,你日后须把握住分寸。”

一袭话叫楚邹听得诧然,待把凤目一抬,望着那金铜盘龙影壁下父皇已是中年的英姿,便又想起当年不过二十八岁、与何婉真忘情拥揽的年轻帝王。他后来终究是明白,父皇在那时候对母后之外的女人原是动过真情的。他的父皇自此后心中便是孤独,无有能补偿,对她,对他自己,亦是对母后。

楚邹便猜度楚昂莫非是提醒自己与陆梨。但他与陆梨原是十分小心翼翼的,打从咸安门给他送完膳食就出去,在外墙上溜个转,楚邹又去小僻门前等她,从来都是避过人的。便是有时陆梨被他欺负得紧,也都是揪着他的枕头和褥子娇喘,连外头两个看门的老太监都未能察觉,不晓得父皇是从哪儿知道。

他这些年对于楚昂的感觉,早已从幼年的崇仰和依附过度到现今的复杂与忌惮,当下只得作一副赧然承训道:“……儿臣谨遵父皇教诲,知道该怎么做了。”

话点到即止,楚昂颔首,见那厢张福搭着拂尘似有事禀报,便挥了挥手命楚邹退下。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了,亲们久等了,掩面t t

第151章 『肆肆』云开月明

日头打照着乾清宫旁的一排汉白玉栏,看上去尤为的光洁明亮。人坐在下方的昭仁殿里仰着头,看多了眼睛便开始疲倦犯困。

不到三个月的肚子其实是看不出来的,然而肌肤上的色泽却微微有了些变化。昨儿楚昂过来,锦秀都没敢解衣服侍,因知他是个心思细敏且易疑心的人。好在楚昂彻夜伏案,等到上榻时她业已睡得昏沉,不知他几时才卧在了身旁。

这宫中的女人平素大多都雨露干涸,难能怀上一回龙嗣便总要拿乔起来,往日里不受重视的,这时候稍稍孕吐一下都要在内廷里整一出风声。皇帝这时候也一定对你顶顶好耐心,听闻哪不好了总要耐烦地过来瞧一瞧。比如哪个奴才在哪个宫里一说:“方才得春殿里陈选侍又呕酸了,瞧着张院判刚提着药箱子过去。”——别人传一句,你自己虽听不见脸上也都长了光。

可她的一切却都像在做贼一样,于隐蔽中静悄悄地藏着。分明在她的心里,是把自己和楚昂的这颗结晶看得异常贵重。它不应被掩,它应比她们的都要娇不可言,应得着它那至尊无上之父皇的荣宠。

似是生命中忽然有了空旷而真实的寄托,竟让她江锦秀在这座荣华已握的深宫里,头一回生出了一许孤独感。

但她不愿正视这种感觉,便眨了眨眼睛把视线收回来。

蓝绿描花的廊檐下,陆梨正端腰挺姿地站在朱漆红柱旁。微风轻拂着她鬓角的碎发,那脸庞儿白皙柔媚,一双远眺的眸瞳乌亮,安详得像与这一幕宫廷背景浑然天成。

是长得与从前那个女人异常相似的,然而却又比她更添绝丽。微微上翘的唇儿带着点俏皮与倔强,叫人看了既爱怜又忍不住想要染指,应是个天生惹男人动情的尤物。

锦秀倒是不怀疑这是从前的小麟子,因朴玉儿确实生下了一个男婴。被万禧吊死在屋梁上的那个夜里,那孩子被弃在了冷砖地上,不定就被老太监捡去救活了。她这些日子倒是在怀疑朴玉儿后面又接着生了个女婴,只是现下尚还找不到当年的那个沈嬷嬷。

“呼~~”

檐下清风慢慢,把陆梨樱粉的衫子拂来拂去,人面也像被拂出了朦胧。像有个重影儿贴着她站定了似的,忽而隔着她回头望过来。然后陆梨那乌亮净透的眼睛里,便溢上了未了的情-痴与不甘和凄苦。听见她开口说:“江锦秀,你便是变成了康妃你也是江锦秀~”淡淡的女人嗓声,柔柔慢慢的飘散回音。

又或是变回那最初的十四模样,也站在凄寂的青砖红柱下,声音里带着高丽女人特有的娇敛,用尚且蹩脚的汉话拘谨道:“今后我们就是一道院子的姊妹了,我是隔着江过来的,姐姐叫我朴玉儿。”

锦秀没来由的有些惶怕,忽而蓦地扯回神来,便对陆梨笑着道:“你叫梨子?本宫听讨梅说你是浙江湖州上来的,怎听你口音却似咱这皇城根下的京片儿,恁的纯正?”

陆梨一直都知道锦秀在看自己,到底小的时候见过她不少面,现下虽然长开了,依旧余留不少痕迹。便小心应道:“回娘娘,话说来长了,奴婢祖籍原在江西吉安,九岁上和爹娘大伯出外讨生计,先在河北地界呆了不少年,后走南闯北的把口音杂了。前二年爹娘在湖州长兴乡下置办了两片薄田,这便在那头安了家。”

她故意略过山东不提,因着那对夫妇亦不曾去过山东。

那陆姓夫妇原也是没家底的本分人,置地的银子用的是陆梨买身份的三百两。老朱伯病得厉害时,十二岁的陆梨又要煎药又要照顾起居,劈柴烧火,时感吃力,十七岁的陆展鹏便多有过来帮忙。夫妇倆那时想着把陆梨收为儿媳妇,便是买了地将来也是留给儿子展鹏和她的,平素对她也如亲闺女般和善。

……走南闯北的,从京城外捡个丫头也说得过去。锦秀默默听着,因记起戚世忠说的那个案子,便接过话茬道:“浙江乃鱼米富庶之乡,那里的地价可不便宜,能置得起地也算是小康之家了。对了,你方才说的可是湖州长兴么?”

陆梨并不知何意,只答她:“是。”

锦秀便记在了心里,看陆梨手上拎一个红木雕花彩绘的食盒子,又佯作一脸亲和:“手上拿的是什么?瞧着挺机灵的,打开来我瞧瞧。”

正中陆梨之意,陆梨连忙恭顺屈膝:“是奴婢做的糕点盒子,一共做了两份,一份方才路上给了小九爷,另一份独留给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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