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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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铺子洒扫擦洗,半句不言疼。倒是陶小祝瞧见她一身脏泥,又见胳膊腕处擦毛了布,才问出她早上摔了个大跟头。二话不说拉了到后头上药去,还不住骂她,“死活也不知,蠢也该有个度。”
苏一疼得龇牙咧嘴,自不理会他的骂骂咧咧。早也被骂习惯了,多一句少一句都无妨。她今儿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过了晌午,果然有那咸安王府的侍卫小白过来,着一身扎眼的桃粉色衣衫,头上玉冠束发。他直言陶小祝手艺不好,上回做的东西人家姑娘都不喜欢,字字句句尽是挑事儿一般。罢了找苏一,“今番我又瞧上一个姑娘,想送她一个璎珞。你是女儿家,该懂女儿家的心思,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给我做。做得好,我多赏你些银两。”
苏一忙摆手,连称不成,“我从没做过物件儿,一直是铺子里打杂的。虽跟着师傅学了些手艺,但还未出师,只能自己暗下里把玩。往常来客都是找师父和师哥的,你让我做,我也不知从何做起。倘或做得不好,你再来挑剔,我如何自处?我和师哥不一样,你饶了我罢。”
“片子坊请我吃茶的事还没兑现,怎么饶了你?”小白凑到她跟前,早当了自己是熟人,“你做便是,做了亲自给我送去。好看不好看,钱都少不了你的,你只管放心。你若不做,今儿就当陶家金银铺开罪的我。我们王府的侍卫没什么其他本事,就是身手好些,横竖闹起来吃不了亏。”
苏一抬手按住一直跳的右眼皮,觉得这事儿不应下怕这眼皮也难消停,只好偷了陶小祝一眼后给应下了。待送走了小白,她又回来拽陶小祝的衣角儿,“师父原不让我接活儿,怕我手艺拙坏了铺子的名声。这一遭不是我要做,是那侍卫逼得我,你在师父面前给我做个见证。师哥,求你了。”
陶小祝拍拍她的肩,大是大非上还是极顾念苏一的,也不记恨才刚被侍卫小白挑剔了一番的事儿,只说:“怕什么?这是好事儿。爹那边儿,我替你扛雷!”
苏一喜悦满脸地给陶小祝施了一礼,“谢师哥。”
小白这事儿按下,那右眼皮却仍是没有消停。苏一坐在小杌上,抬手摸胸口,衣襟上的一朵素梅压在指尖下,起了褶。她总也觉得不对味儿,心里毛躁躁的,不安宁。
璎珞做得不甚上心,傍晚间要歇业的时候,苏一便早早与陶小祝辞过,收拾了东西回家。身上还有些疼,步子却不比平日里慢。踩在石板路上的闷响,一声急过一声。
苏太公坐在门前抽旱烟,见她满面风霜地早了些时候回来,先是一愣,随即拿下烟斗来,“下工啦?”
苏一松了口气,软了腿腕子,苏太公没事就好了。她上去拉了苏太公起来,“今日眼皮子老跳,不知什么症候。跟师哥招呼了一声,提早回来了。如今见着爷爷没事,我也就没什么可焦心的了。”
苏太公清了清嗓子,大有不自在的神情在脸上。眼角嘴角的褶子下拉着,一肚子话压在唇边不愿说的样子。他直着步子往前走,脚下不稳踉跄了一下,苏一忙扶住他,“爷爷慢些,仔细脚下。”
待站稳了身子,苏太公转向苏一,犹犹豫豫的面色,半晌搭上她的手,“那事,爷爷做了主。一一你稳住了性子,别在这当头上闹,就当给爷爷个面子,好不好?”
苏一一时未能会意这话里的意思,待看到正堂换了床铺被褥,眼皮不跳了,眉头却蹙出了个大拇指般大小的死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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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遇
这事儿应了句谶语——左眼跳,桃花开;右眼跳,菊花开。
大约练过把式的人骨子里都掺着暴躁,年轻的时候尤为显明,左右不过打一架的事儿,没什么后虑。苏太公是老了,事事讲一情面。然苏一还嫩着,血气不少苏太公当年。人年轻的时候又最受不得旁人孚自己的意,不知“忍”字为何,压不住性子,少不得要闹事。况这话她半月前就撂下过,不得商量就是不得商量。人要脸树要皮,他周家这事儿做得忒差劲,怎么就不顾她脸色,真能暗下里撺掇苏太公,拾掇了这正堂做新房?
苏一攥了把拳头就进屋把轻巧物件儿全部掀了个底儿掉,尽数扔出正堂来。叮叮当当的一阵响,这才把西偏房里的三位惊出来。
苏太公大觉颜面扫地,训斥苏一,“你还当我是你爷爷不当?”
苏一不理会这话,转了身冲周安良,指着他道:“你自己没本事,也不能占了别人的地方,偏还理直气壮。这事儿在头里我就料到过,说了不给就是不给。你但凡要些脸面,也不该还舔着脸还来要了做新房。要是我,不吃馒头攒口气也不受人这脸子!叫人拒了,就该给自个儿留些面子!这三番五次的,亏你们做得出!”
周安良被她骂得气结,手掐腰哼哼,倒是周安心伸长了脖子,“道是没娘养没爹教的,瞧瞧做出来的都是什么事儿?泼妇一样,不想想自个儿为个什么嫁不出去。这是太公的家,哪轮到你做主?但凡有人要你,这家早跟你一厘关系也没有了。太公应下的事,偏你从中作梗,忤逆不孝,闹得一家子不得安生。不过是借住几日,你发的什么狗疯。”
前头说了,苏一这辈子没什么听不得的,偏就听不得这没爹娘的话。她也懒得再动嘴皮子,二话不说冲过去抽周安心大嘴巴子,一个比一个响。打得正得劲被苏太公拉了回来,又好一通训斥。他家苏一性子野,惯常就爱动粗,有时他便懊悔,小的时候不该拉着她练把式,好好毁了一姑娘家。嫁不出去,满镰刀湾招人笑话。她这粗蛮劲,连他这个做爷爷的也看不下去。他又想不通,借住几日算不得大事儿,到时还还回来,不过给周安良充个面子,她怎么就这么不依不饶?闹得邻里乡亲不和睦,忒不懂事!
周安良和周安心打小就是挨打的料,从来不敢还苏一的手。这回周安心被打,也只能气哼哼白挨这几巴掌。她又眼泪汪汪装可怜,冲苏太公撒娇,“太公你看苏一,你不管管么?从小到大,我和哥哥对你比之苏一又差什么?一院里十来年,跟亲人无异,偏她欺负我们,不过仗着自己有些身手!”
苏一跳着步子要越过苏太公去,“你再说,仔细你的皮!”
“苏一!”苏太公拦她下来,大觉伤他颜面又伤情面。
那厢周大娘狠叹了口气,“罢了,安良安心,把东西挪出来吧。”
苏一听这话甚好,便收了势。这边苏太公听着却不是滋味儿,他见不得,忙伸手去挡,“不必挪,这事儿我做得了主,就给安良做新房。横竖我乐意,别人说什么都无用。安良跟我孙儿一般无二,住几日无妨。今日我便定下这事儿来,往后谁都别再提!”
“爷爷!”
苏一再是说一不二态度坚决,也挡不住苏太公胳膊肘子往外拐。她又是胳膊拗不过大腿儿的,这事儿苏太公应下口来,她还真做不得主。却又咽不下这口气,索性一犟到底,“您要把正堂给周安良,就别要我这孙女儿了!”
“这是什么教养?”苏太公也生气起来,吹胡子瞪眼,“怎就这般不让人安生?原没多大的事,闹得人尽皆知,你就满意了。到头来人也都说你,说你小鸡肚肠!你爹娘那般仗义的人,怎生出你这么个事事算计,心眼比针眼儿还小的?!”
“不知道谁算计来!”苏一竟没算到苏太公会如此,也委屈得一眼里攒泪。却又是不愿低头的,跺脚进了东偏屋,要收拾了东西走人。那东偏屋又哪里还有她的东西,尽数换成了苏太公的。她又抹泪,翻箱倒柜地找了家里的地契房契,揣兜里出来,“我衣衫包裹呢?”
周大娘看苏一和苏太公闹开了,心下又不忍,忙上来拉苏一,“可别闹了,这大晚上你往哪里去?黑灯瞎火不说,天儿也是要上冻了,你一个女孩子家,在外不安全。恐遇着坏人或冻出了病,又要遭罪。”
苏一撩开她的手,“大娘但凡真顾念我和爷爷的感情,断然不会挖空心思要这房子,坏我和爷爷。这番你们且得愿了,我便看着,你们如何说话算话呢!”抽了下鼻子又问:“我东西在何处?”
周大娘还要再劝,苏太公出声儿,“要走便让她走,教出这么个孙女,是我的无能。小气刻薄不说,还忤逆不孝!放眼整个镰刀湾,哪家的姑娘敢跟她亲祖父这么杠着来?听话还来不及,没有跳脚唱反调的!算我惯坏的,这回就让她出去好好想想,想明白再回来!”
“您且放心,出去我便不回来了!”苏一仍是犟嘴,自往东偏屋里去。到了那边儿,原以为该腾出间房来给她住着,却不成想,她要与周大娘同挤一间,而周安心早把周安良腾出来那间占了。她又在心里骂了百八十遍不要脸,把周安心的衣裳鞋袜尽数抱到院子里摔在地上。
泄完愤,拎了包裹头也不回地出了院子。
周大娘两面为难,问苏太公,“真让一一这么走?她一个女孩子家,遇着事可怎么是好?”
苏太公仍在气头上,摆手进东屋,“她那身手和脾气,能吃什么亏?让她走,谁也不许去找。这样儿的性子,不压一压,谁敢娶她?”
那边周安心和周安良得意,周安心过来拉着周大娘的胳膊,“娘你别管,苏一她活该,迟早该有这么一天。”
“这话不该说。”周大娘打一下她的手,“不过,让她长长记性也好,确是太粗蛮了些,女儿家不该这个样子。赶紧把你东西收拾了,咱进屋去,待会儿叫太公咱们一处吃饭。太公帮了咱们大忙,咱们不能不知恩。”
“省得。”周安心去拾自己的衣裳,“要不是苏一,咱们也不必一直两屋里吃饭。她走了正好,咱们一家亲。”
周大娘出了口气,也不念着苏一了。照理说她走了是好,那丫头心思多,一直挑得家里不得安宁。若不是念着恩情,她也不必一直哄着捧着那丫头。这会儿她周家扬眉吐气,得了太守家的三小姐,心境上有了变化,大不愿意再低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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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一无处可去,逛了一晚夜市,摊位上吃了碗馄饨,身上荷包也见了底儿。
溜达着逛到陶家金银铺,她便曲着身子抱包裹在门前坐下。下头石板阴凉,蹿了一身的寒气。她便靠着门墙,歪头远远瞧那半明半暗的街景。头上挂一轮毛月亮,散了一圈白环。她又想起谚语来,嘀咕了打发时间,说什么“日晕三更雨,月晕午时风”、“月晕而风,础润而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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