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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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贴着唐牧屁股的那一点地方有些温热之外,身体其余的地方都仿似坠入冰窖。傅文益越来越冷,整个人都轻颤了起来。她在每一弹指间都下了千万个狠心要走,又觉得丢不起那个脸,只盼着下一个呼吸之间唐逸能转过身来,将她拥入怀中。她等了一个又一个的呼吸,两只脚冻的发疼,整个人提起来抖着,可唐逸仍是睡的沉稳,不动如山。

傅文益终于等不下去了,满心酸楚的爬了起来,几乎是逃离这冰窖似的屋子,出门时两眼泪不停往外涌着:“这样可不成,明儿我必得要回娘家去。这样的男人,嫁他何用?”

她哭嚷着经过叙茶小居时,韩覃恰就临窗坐了望着。等得许久,韩覃才见唐逸披着衣服匆匆经过叙茶小居,往春草堂去了。她心中总算放下一块石头,才起身准备要上床,转身却见唐逸就站在自己身后。韩覃吓得一跳,也不知他是怎么不惊动外面的丫头独自闯进来的,压低了声儿道:“阿难,你怎样来的,就怎样给我快快儿的滚出去,否则叫你小爷爷知道了,咱们大家一起都别活了。”

唐逸转身,坐到了书案后的太师椅上,交两条腿搭在书案上,身上仍是那件白衣,仍还是当年韩覃离府时的眉眼,眼中仍是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与沧桑。韩覃生怕有丫头要进来,隔骂压低了声儿吼道:“阿难,你快给我滚!”

“我一会儿就去哄傅文益,不叫她明儿早上哭着闹着回娘家,就只这一刻,我坐得一刻,好不好?”唐逸抬头,声音可怜巴巴。

“不行,一刻都不行。若你不走,我走。”韩覃作势要离开,唐逸这才站了起来:“我会好好待文益的,也会爱她,敬她,信任她。韩覃,我并不是放不下你,我只是不能忘记自己当年在钟楼旁那巷子里扔下你。虽我不认自己是个好人,可有生以来,从未那样卑劣过,而且还是对你,我只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你可能原谅我?”

韩覃自小经历的太多,若不经唐逸提起,叫大哈扯着头发往巷子里拖那一幕早都忘了。但唐逸是个未经过大风大浪,在这深宅中被保护的很好的贵家子弟,也许那一幕对他冲击太大。他因怯懦而放弃,又因此而深深憎恨自己。想到此,韩覃摇头道:“阿难,那些事儿我早都忘了,你也将它忘了,好不好?”

唐逸起身,转知自盥洗室的门上出门,出院子走了。

眼看要进腊月,宫里刘太妃催了好几回,要请韩覃与韩清进宫一叙。韩覃这些日子由唐牧教着描几笔子花鸟,一盆水仙从萌芽到眼看开花,他忙里偷闲也不过指点过几笔而已。韩覃本无天赋,这些日子正替刘太妃又赶着一双更厚实的棉鞋子,抽空还要拿出来纳两针。唐牧见她坐在案后本本分分,正好衣冠忽而探手,便将韩覃案下偷偷戳锥子的手揪了出来:“太妃娘娘穿的那双炮仗一样的鞋子,是你纳的吧?”

韩覃夺回了双手,卷了线绳丢到了案上:“我不过闲来纳上两针,这一双眼看做了一月都还未完的。”

唐牧已理好了袖口,临出门时顿了顿:“你入冬以来虚寒太重,我替你开了几幅温补的药,记得每早晚把它喝了。”

他话音才落,苦苦的药味儿已经从帘外弥漫了进来。韩覃自春心手里接过那药盏,抬眉见唐牧依旧在珠帘后盯着,稍一皱眉便一饮而尽,而唐牧等她喝完了药,也转身走了。

赶着入宫之前,韩覃终于纳好了这双袍仗一样的大绵鞋,虽仍还不情不愿,却也一清早便驱车带着一袭貂裘的韩清入宫去了。刘太妃仍在长寿宫中那暖阁中的炕床上坐着,地龙想是燃的极旺,一路从大殿到暖阁脚下一股热气。

韩清一坐下来便心神不宁的左右四望,想必也是知道唐牧在前朝有动作,今日皇帝要来此相看自己,心情激动,连这老太妃也不肯应付,便是老太妃问句什么,她也不过笑笑,或者应个是,再不肯多说一句。倒是韩覃与太妃两个聊的极欢,将那双鞋子拿出来,给老太妃试过,因老太妃觉得有些紧了,亲自拿手握拳进去替她捶着。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自暖阁窗上的玻璃里头,就能瞧见李昊带着七八个随侍的小内侍一路进了院子。韩覃与老太妃在暖阁中对坐着,这暖阁有明窗,自暖阁望外,便见李昊停在檐廊下,垂着眼眸,叫那小内侍替自己整理着衣服。

他穿着一袭正红色绣五彩团龙的圆领龙袍,外面披着纯白色的软狐裘,衬的肤白如玉,眉秀鼻挺,唯唇色有些太淡,眸下淡淡两圈青,显然身体仍还不好。琉璃瓦上犹还积着森森白雪,红墙遥映几枝残竹,他在檐廊下默了片刻,轻拂那狐裘往后,却是大步转进抱厦。

韩覃早自炕床上溜了下来,只听外面内侍一声高宣,便与坐在鼓凳上的韩清一同跪到了当庭。李昊带着股子寒气进了门,说话时声音很是欢快:“听闻太妃娘娘这里来了宫外的命妇,是那家的夫人?”

刘太妃稳坐着,看李昊坐到了韩覃方才坐过的地方,才道:“仍是唐阁老家的夫人,与她的妹妹韩清姑娘,唐阁老家的夫人皇帝是见过的,她妹妹端地是与她双生儿一般,只怕皇帝还未见过。”

李昊哦了一声,戴着扳指的手轻敲着炕桌:“抬起头来朕看看!”

韩覃也知这是韩清的好日子,仍还低着头,眼盯着品黄色地毯上那金黄的花纹看了许久,便听李昊轻声赞道:“果然与唐阁老家的夫人面貌肖似!”

刘太妃忽而唤道:“韩夫人,我这后院养着几株朱砂梅,前些年我不住这座殿,也不知它开的如何,今年到如今还不结蕾,许仍是肥施的不够,亦或根上有了虫,你与我一起去分辩分辩,可好?”

她这是要带走韩覃,给韩清和皇帝单独留地方了。韩覃连忙告过罪,站起来就要扶刘太妃下炕床。这时李昊却发声了:“外头又飘起了雪沫子,太妃的朱砂梅何时不能看,偏要此刻去?”

刘太妃虽有个太妃名号,毕竟不是皇帝生母,又是自见不得人的冷宫出来的,当然是唯李昊命是从。她笑了笑转寰道:“那不如我们到西边暖阁里去坐会儿,你替我将这鞋子再捶一捶,可好?”

韩覃此番入宫,为的也是能把韩清送入宫廷,虽她暗诽唐牧的做法,这轿夫却还得咬牙做下去。她才伸了手要去扶刘太妃,便听李昊又是一声冷笑,却再不出言。而刘太妃听了他这声冷笑,那手便缩了回去,脸上虽仍还笑着,面色却是尴尬无比的样子。韩覃觉得自己此时呆愣愣杵在刘太妃身边,亦是十分的尴尬。而韩清还在地上跪着,也悄悄抬眸扫着李昊。

李昊木脸片刻,忽而出声:“朕这些日子来灌了许多的汤药,可隔三差五仍还要晕一回,御医也曾杖废了几个,再上来的仍还是开些苦药。朕听闻你一双鞋就让太妃娘娘多年的风湿痹得已缓减,这一冬都未曾服过药。你可有法子,能替朕缓一缓这痼疾。”

他说完话,才从窗外收回目光,抬眉扫了韩覃一眼。只这一眼,韩覃顿觉混身的毛孔都竖了起来,寒气森森。他眼中闪着亮光,显然是强忍着泪的。韩覃生怕这李昊是与自己一样,也因为偶然的相见触起关于前世的记忆。她斟酌许久,敛了一礼道:“臣妇之所以能替太妃娘娘纳鞋子,概因那风湿乃是肢体受寒而积的毒,以热偎之,则可缓解。关于病理上,臣妇不出自医家,也不曾读过医书,委实不敢在陛下面前妄言。”

李昊边听边点头,听完自嘲似的勾唇一笑,挥了挥手道:“去吧!”

刘太妃如蒙大赦,捉着韩覃的手下了炕床,穿过大殿到了西边暖阁中。这边陈设比那边还要华贵,炕床上亦是全新的锦被茵褥,显然是刘太妃用来招待宫外贵客的。韩覃试了一把炕床十分的温热,遂扶她坐了上去,自己也脱鞋跟了上来。

大殿隔着几重,中间还有过厅,自然听不到那一头的动静。几个宫婢如墙屏影壁一般的静立着。外面又纷纷扬扬下起了雪,韩覃记得自己上一回来的时候,似乎也是在下雪。她捶好了鞋子,溜脚到地上揽过刘太妃的脚,替她套上了轻声问道:“太妃娘娘可要试试合脚与否?”

刘太妃似是才反应过来一般,下了炕床走了两步,点头道:“光是伸脚进去,就知道比那一双还暖和。”

韩覃扶她在炕床上坐了道:“这一双,臣妇上下都垫的熊绒,比那羊毛更要暖和些。”

她想要提早出宫,此时便有些心神不宁,望着窗外下起了雪,自然心中越发焦急。忽而一个宫婢打帘子进来,在刘太妃耳边嘀咕了声什么,刘太妃脸色一变,也不跟韩覃说话,随即便指个宫婢过来,支扶着走了出去。

韩覃转眼目送着刘太妃出了殿,于明窗上望外,她竟还是带着韩清,两人自游廊上一路转到门上,一群宫婢太监打伞的打伞,抬软轿的抬软轿,带着出门去了。她细看李昊带来的那些小内侍们仍还在殿外肃立着,忽而觉得眼皮一跳,听得帘子一响,李昊已经走了进来。

☆、第80章

韩覃心中暗叫一声不好,赶紧自那炕床上溜下来,跪到了当庭的地毯上。李昊轻轻转到炕床边沿边坐下,挥了挥手,那如影壁般滞立的宫婢们便轻声退了出去。他那云头靴里头当是壮了毡的,男子火气大,就算到了冬天,李昊仍旧不爱穿棉靴。

他当是拿起了那双又大又笨,呆头鹅似的棉鞋瞧着。韩覃垂眸望着地毯,低头低到脖子都有些酸了,才听李昊说道:“韩夫人,起来说话!”

韩覃只得又站了起来。往后退了两步,又不知该退到那里,便到炕床角上那一盆玛瑙盆景摆件儿旁站了,双手交握着,心中暗骂唐牧替自己找的这难堪差事。李昊丢了那双鞋子,也不说话,就那么呆坐着,望着窗外渐大的雪。

“说起来可笑。明知此时此刻,当下,时间从这一秒流过去就不会回头,可朕似乎觉得,这地方,这景致,此时此景,朕当在很多年前就曾经经历过。”李昊终于回头,盯着韩覃问道:“韩夫人可也有过这样的感受?”

其实应当来说,任何人都会有这样的感受。于那么一刻,忽而觉得眼前的场景,仿佛在很遥远的过去就曾来过,身边新认识的人,也仿佛久别重逢一般。而李昊此时便觉得这韩夫人,似乎是自己久别重适的故人。他将韩清与刘太妃齐齐支开,此时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胸中似有千言万语觉得无不可对她言,可话到嘴边,却不知该说什么。

韩覃轻轻摇头:“臣妇不曾有!”

李昊轻笑一声,又问道:“夫人与唐阁老,是几时成的亲?”

韩覃回道:“今年七月间,七月初四。”

那时候唐牧还未入阁,首辅俞戎还未叫萧山那个阉贼杀掉,就连高太后,也还依旧手握权柄,而他那胖胖的小庄嫔,也还时时偎在他身边。想到庄嫔,李昊胸头又是一阵堵。他起身,见韩覃又屈膝跪下,遂走到她身边,微微曲了膝,缓躬着腰,伸出一只缠着金蟾子星月菩提的手,欲要拉韩覃起来。

唐牧常年除了握笔便是握刀柄,手心一圈老茧,硬实而又有力。李昊的手却不同,他的指节细而修长,却比女人的手更要修长,白肤叫那细腻瓷密的鸡油色金蝉子映衬着,微微有些颤抖。韩覃缓抬头,盯着那只手看了片刻,无数的记忆排山倒海般向她涌来。顺着那只手,她记得尚在潜邸时,他与她的头一夜,他在她身上的摸索,如小儿吃乳一般埋头在她胸前一声声的微哼。

这些东西毫无廉耻可言的,就那么涌入她的脑海。韩覃极力遏制着自己要疯了一样的记忆,屈膝往后退了两步。她忘了身后是细脚花几上摆着玛瑙琉璃假山盆景摆件儿。她的脚套到了细脚花几里头,再往后一退,花几摇动,那盆景晃得几晃便砸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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