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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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北的夜色浓厚,驸马薛斛坐在府中庭院石凳之上饮酒,经年的烧春酒又烈又辣,薛斛执起酒盏向着喉咙倾倒,想着自己新婚生活,唇边露出一丝苦笑。少年慕艾之时他也曾幻想过自己的情人是如何模样?在自己的想象中,她应该是清灵美丽的,性情柔和如水,对着自己轻言细语,俯首帖耳。尚主成为驸马,是太原薛氏加身难得的荣耀,自己临去长安迎亲之时,武国公府老夫人曾经将自己召到国公府,郑重交待:“太原薛氏一族多年积蓄,想要重新振兴起来,唯一能谋靠的就是圣宠。薛修容在宫中颇有宠幸,你如今又得此殊荣成为长乐公主的驸马,也是难得的荣宠,只咱们薛家如今实在再经不得风浪了!日后你该当好好敬重长乐公主,绝不可惹了一丝麻烦。”俯在石凳上沉睡之际,唇边泛起一丝苦笑。
他也是想和长乐公主好好过日子,长乐公主虽容貌昳丽,却不是自己欣赏的那种温婉美丽,且性子强硬,与自己一处着实的硌的慌,这些日子以来数次不欢而散,便是自己想要多一些夫妻柔情,也着实没有法子。
一弯新月如钩,挂在柳树枝头,袅袅婷婷,侍婢蝶儿袅袅上前扶着薛斛回房,“驸马,这庭院里太凉了,你在这儿要着凉的。”
“着凉!”薛斛搭在蝶儿肩头,摇摇晃晃的走路,呵呵笑道,“着凉不也挺好么?我倒想要瞧瞧,若是我当真病了躺在床上,公主肯不肯软一软声气关怀于我。”
屋子里宫灯驳驳燃烧,光晕温暖。薛斛“砰”的一声倒在榻上,睁开眸子,瞧着朦朦胧胧中,一个绿色水裳少女俯下身子伺候自己脱下外裳,动作轻柔,黑柔的青丝在自己面前晃动,带着一丝少女的馨香气息。他醉意朦胧,借着酒意,一把拥住蝶儿的身子。
“啊,”蝶儿惊呼一声,被男人拥着压倒在床榻间。
夜色朦胧,一夜春色无边。
杜鹃在桃花枝叶当中穿梭,明亮的天光照耀在窗棂之中,薛斛醉酒醒来,瞧着缩在床榻脚边的侍婢,面色变幻不定。蝶儿浑身赤裸,面色雪白,低下头去轻轻哭泣,身子微微颤抖。薛斛瞧着那一抹雪白的肩膀在自己眼帘之中微微晃动,终究生了一丝怜惜之意,安抚道,“别怕,”声音柔和,“我会照顾你的!”
“风流驸马和俏丫头,一个照顾,就照顾到床上去了。”剔红攒盒明亮的光泽在天光之中微微烁动,长乐公主姬红萼坐在府中正堂锦绣花袱紫檀镂花榻上,听着宫人禀报昨儿个夜里发出的事情,眉宇微微拢起,神情波澜不惊。
“驸马实在是太过分了。”骁云立在一旁,闻言气的面色涨的通红,“他论起来不过是太原薛氏一个寻常郎君,邀得天幸得尚公主,这是他天大的福分,本该好好服侍公主,如今新婚不过三月,就在府中宠幸了一个丫头,如此这般,可有半点将公主的尊荣放在眼中?”
姬红萼闻言唇角泛起悠悠笑意,“说的是,我近来脾气太好,怕是有人瞧在眼中,当真觉得我是一只小猫咪了!”抬手摘下墙壁上挂着的一柄红缨宝剑,出了门去。
书房之中,薛斛正举着一本书在案上观看,蝶儿侍候在一边,执着墨条在墨池中磨墨,偶尔二人相视一笑,空气中情意绵绵。忽听得府中廊上传来一声急急脚步声,薛斛皱起眉头,正要喝问“什么人?”只听得房门“砰”的一声从外踢开,一队年轻貌美,额头系着赤色头巾的少女侍婢走进来,向着两侧微微一让,簇拥着一身红色大氅,明艳无双的长乐公主姬红萼进来,望着薛斛,触角泛起一丝不屑冷笑,“薛子兴,这书房中红袖添香,日子瞧着过的好生惬意呀!”
蝶儿瞧着姬红萼手中提着的光刃雪亮的长剑,惊叫一声,跪在地上,直直向着姬红萼叩头,“公主饶了奴婢吧,饶了奴婢吧!”
薛斛瞧着蝶儿额头迅速泛起的红肿,胸中意气涌动,慨然道,“蝶儿别怕!”挡在蝶儿面前,抬头直视姬红萼,“公主,你别怪罪蝶儿。昨儿夜里的事都是我的错,昨儿我喝多了酒,一时意乱情迷,做下了错事。你若要怪罪,只管冲着我来,此事与蝶儿无关,莫要牵连了她!”
姬红萼抬头瞧着薛斛,目光变测,“可当真是情深一对啊!既是如此,我成全你。”伸手挥剑,向着薛斛劈去。房中传来蝶儿惊叫出声声音,薛斛只觉面前一片剑光闪亮,冷汗涔涔而下,惊神过来,见自己浑身并无伤处,发髻散落,一大摞头发割断落在地上,犹如杂草。
“身为驸马,竟对公主如此不敬,按说我该当要你的命的。”姬红萼冷笑道,“瞧着咱们夫妻情分上,今次暂以头发相待,若下次再惹了我,可就没有这么简单了!”目光一凝,凝在薛斛身后的蝶儿身上。
蝶儿面色惨白,身子摇晃几乎支撑不住坐在地上,她绝没有想到姬红萼竟是这样一般性子,竟是连新婚驸马的脸面都不肯饶上半分。
“啊”的一声,府中传出一声惊惧至极的惨叫,蝶儿捂着脸,簌簌鲜血从她的指缝间坠下。却是姬红萼挥剑在蝶儿面上狠狠划了一道伤口。
薛斛回过神来,蝶儿已经是伤重,捂着脸在地上打滚,痛苦哀嚎。他悚然而惊,望着姬红萼,“我竟没有想到,你竟是一个如此狠心的人,区区一件小事,竟挥剑又砍又杀的,半点不肯相饶。你怎么会是这样的性子?”
姬红萼将手中长剑交到了骁云手中,“本公主就是这样一个霸王性子,容不得旁人觊觎我的东西。咱们既是夫妻,纵然没有在一处,若我没有开口,你便休想再碰旁的女子。否则的话,可别怪本公主日后再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了!”
薛斛闻言又惊又悔,望着姬红萼的目光如同鬼魅,再也忍受不住,大叫一声,不肯再和姬红萼同处一室,从书房里奔了出去!
书房之中一室杳然,蝶儿依旧痛苦哀嚎,赤巾侍女瞧着姬红萼,目光又是钦佩又是惧怕,姬红萼微微侧过头来,面颊上露出了一丝酸楚复杂的笑容。
范阳的春天渐渐恢复过来,将近四月,河水方将将解冻,笔直的白杨吐了一丝丝绿意,孙沛恩前往傅府拜访姑父傅弈,从傅府中出来,傅弈送到外头道,“……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若当真有那么一日,我傅家一脉军士自是站在大郎这一边的!”
孙沛恩闻言大为振奋。傅家乃是军中重将,代表了一系军中势力。自己今日得了傅弈准话,可谓如虎添翼,朝着傅弈恭敬拱手,“丰之多谢过姑父。”
“这是应当的。”傅弈握着孙沛恩的手道,“河北众官将早与孙氏绑在了一条船上。但望大郎稳住局势后,善待我等这群武人,也不枉的我们这群人如今拥立之情了!”
傅府院落疏朗广阔,一名俊朗少年穿过长廊前往主院,远远的瞧见了府道上傅弈与孙沛恩立在一处的模样,面色微微变幻,冷哼一声,转身就走开了!
傅弈瞧着儿子的背影,微微尴尬,“祈郎心性天真,尚还有些不懂事,还望大郎不要和他太过计较。”
孙沛恩面上浮现和煦的笑容,“我与祈弟是嫡亲表兄弟,如何会计较这点小事情?”
天空蔚蓝,白云不断流动。孙沛恩面上神情变幻不定。姑父傅弈乃是军中宿将,地位不低,姑姑更是在父亲孙炅心中极是亲昵,他们的支持对自己极为重要,表弟傅明祈乃是夫妇二人唯一嫡子,极得看重,若不能消除傅明祈心中的隔阂,若傅明祈偏向二弟孙沛斐,许会影响姑父姑母,说不得日后情景会变成什么模样?
范阳集市大名酒楼中,窗几明净,傅家兄妹二人挨在一处,傅明祈年轻俊朗,傅道馨姿容明艳,“阿兄好些日子都板着一张脸了,还不肯放下心气么?”朝着兄长扮了个鬼脸,“来,笑一个。不让妹子就当你不喜欢我了。”
傅明祈撑不住胞妹胡搅蛮缠,微微弯了弯唇角,随即察觉,重新板了脸,“舅舅家那些人停妻再娶,失了德行,难道妹妹你竟一点儿也不觉的过分么。”声色疾厉,“马家表嫂从前对我们的好处那么多,别人可以忘记,难道你竟一点都不记得了么?”
傅道馨被他训的几乎抬不起头来,扬声辩驳道,“我没有忘。可是前些日子宴场上我瞧着宜春郡主,觉得她也不像是刻薄人的坏人呀!”
“你就是这样立场不稳,”傅明祈狠狠瞪妹妹,“看东边说东边好,看西边说西边也不差,若天下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这世上岂不是乱了套?”
傅道馨被兄长训的低下头去,几乎要抬不起来。忽听得门外传来一声敲击声,一个声音随着推门而入传来,“祈弟,阿馨都要被你训哭了。你这般为了点子说不得的小事就训责自己的嫡亲妹妹,瞧着可不好哦!”孙沛恩走进来,神情沉静。
傅道馨瞧着孙沛恩,眼睛一亮,亲亲热热唤道,“大表兄,你怎么来了?”
孙沛恩轻轻一笑,“我拜访姑父从傅府出来,闲来无事在街上走走,瞧着上头像是祈弟和表妹,就上来看看。”瞧着傅道馨微微一笑,“表妹越发漂亮了,也不知日后让哪家人家得了去。”
傅道馨闻言羞红着低下头去。
傅明祈自幼与孙家兄弟一块长大,素对年长自己许多的这位大表兄充满敬重,但正因如此,此次瞧着他做出这等弃妻另娶的事情来,方越发心中过不去。瞧着妹妹恨铁不成钢斥道,“就知道扮好人。”
傅道馨讪讪而笑,起身道,“表兄和阿兄好些日子没见,今日一见,怕是要说好些话吧。我这就去命伙计送些好酒好菜上来,让你们好好享用一番。”飞快的避了出去。
屋子里就剩下表兄弟二人。孙沛恩朝着傅明祈拱手道,“你我兄弟素来感情交好,最近祈弟却总对兄长横眉冷淡。表兄心里着实有些摸不到头脑,若是表兄做错了什么,表兄如今在这儿向你赔罪。”
傅明祈冷冷一笑,“不必了!”扬声道,“听说宜春郡主是位大美人儿,表兄红袖添香之际,色授魂消,怕是早就忘记前头那位表嫂了。”他面色郑重,道,“夫妻之道齐也,表兄。若夫妻之道可以背弃,我又如何相信你我之前的兄弟亲情,朋友之义日后可能留存?”
“阿祈,”孙沛恩重声道,“我也不是故意如此,只是河北如今尚没有坚定与周廷开战,这门亲事是必须进行的。”
“表兄何必将我当做一个傻子糊弄?”傅明祈冷笑,“就算这门亲事当真必须进行,何必一定要你去?听说舅母也曾在舅舅面前建言让二表兄去迎亲,若非表兄你极力争求,如今可不好说这门婚事落在谁的头上呢?便当真是你们二兄弟都不行,”冷笑一声,“不是还有舅舅么,大可让舅舅亲自迎娶啊?我知道你很是憎恨如今这位继母,若逼的她妻降为妾,可不是趁你的心愿么?
孙沛恩闻言目光微微一幽,垂眸道,“祈弟慎言,父亲虽是英勇枭雄,却着实年岁已长,宜春郡主虽非正经宗室女,却是周帝心爱的妹妹,虽忍痛将她许了出来,却绝不会眼瞧着她嫁一个已过天命之年的老头。我与二弟兄弟感情颇好,按说若有什么也不该相争。可我心里总是深埋着点坎子过不去,”
他眸色深黑,注视着楼外的白杨树,悠悠道,“你年纪小,怕是不记得前头我的娘亲了?”
傅明祈怔了怔,孙沛恩如今提起的自然是他的生母孙炅元妻赫氏。赫氏早亡,去的那一年他方只有三岁,自然记不得这位舅母的音容笑貌。
“阿兄?”
孙沛恩顿了片刻,道,“我的母亲与父亲乃是自幼相识,父亲入了当时的幽州节度使张守巍帐下,虽然勇武善战,但因着杂胡出身,很是受了一些排挤,爬到了团练一职,就再也升不上去了。曹荣却是张使君的亲信,曹荣家中有女,正值妙龄,鲜妍明媚,幽州人都说父亲和这位曹氏小姐关系及好,那时候娘亲是个普通胡女,没有什么身世亲人,且皮肤粗糙,又没有学识文化,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够抱着我哭泣。我至今尚记得有一天,那天阳光十分灿烂,就和今天的天气一样好,我瞧着娘亲心情不错,就和娘亲闹着要吃羊肉膜。母亲亲了亲我的脸蛋,带着我上街去买羊肉膜。街市上新出炉的羊肉膜又香又烫,我尝的呼呼喘气,娘亲笑着低下头来用袖子替我擦汗,恰逢曹氏小姐从一旁珍宝坊中买首饰出来,扶着侍女上马车的时候,眼光一瞥,瞧见了站在街市中的我们母子,她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一笑,唇角勾间满含对我们娘亲的得意轻蔑之情,母亲面色大变,回去就病重不起,躺了一个月,就这么去了!”
傅明祈听得面色愀然,自他记忆中以来,孙氏已经气势煊赫,舅父孙炅在他心目中一直是一个英明神武的形象,从没有想象过孙炅从前竟有过这般深沉不堪的阶段。“表兄,我不知道……”茫然片刻,道,“请您节哀顺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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