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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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帝的脾气一向中庸谦和,现在竟有勇气和丞相交锋,令太傅大为吃惊。
“丞相怎么说?我料他必然诸多推诿吧?”
少帝摇头,“奇就奇在他居然答应了。”
这是惊人的好消息,简直比天降祥瑞更令人振奋。娶亲便等于亲政,看来丞相蹦达的日子快到头了。太傅和宗正卿喜出望外,向少帝长揖下去,“臣等恭喜陛下。陛下果真长大成人了,先帝在天有灵,不知是何等的慰怀!”
然而少帝依旧没有喜色,“丞相大权独揽多年,怎么可能轻易让我如愿。我料他必然要在皇后人选上动手脚。丞相府门客众多,挑一个亲信出来,把女儿送进宫,那大事就不妙了。所以我要托付二位,请二位为我物色。皇后内事五枚1,关乎国运,等闲不能疏忽。必要一个知根底的,才可放心册立。”
两位大臣一计较,顿觉责任重大,赌咒发誓式的一手抚胸,一手指天,“臣等蒙先皇恩典,忠君之心天地可鉴。请主公放心,臣等即刻筹备,待拟好了名册,再呈主公御览。”
少帝轻笑,缓声道:“我听闻荆州刺史黄钺有一女,和我同岁……”
太傅听后恍然大悟,“主公此计甚妙,以力较力谓之正,出其不意谓之奇。荆州毗邻京畿,南下可勤王,西进可直取梁州。黄钺此人摇摆不定,倘或连了姻亲,他感念主公不计前嫌,自然唯主公马首是瞻。”
这奇正之术还是从丞相那里学来的呢,如今也算学以致用了。少帝道:“丞相可举荐公侯之女,太傅和宗正怎么不能?这当口难分伯仲,最后终究还是要听一听我的意思。我还记得上年阿阁阅军,我与丞相政见相左,黄钺这老狐狸进退敷衍,叫朕十分下不得台。现下朕不计前嫌,立他女儿为后,也好叫朝臣们看看,朕是个容人的皇帝。他日丞相失势了,只要他们俯首,朕这里有他们一席之地。”
或许这么做是有些残忍,那个选作中宫的女孩子要守一辈子活寡。然而政治里容不得妇人之仁,真要论,黄钺多番与她为敌,黄家满门抄斩都够得上了。如今舍了一个女儿,她许他们富贵,两下里也算相抵得过了。
扶微精打细算,太傅和宗正也因少帝开窍振奋不已,君臣三人相谈甚欢,冁然而笑。但身上不便,确实是件很恼人的事。扶微的肚子又隐隐牵痛起来,这种痛难以言表,只得勉力遮掩,匆匆吩咐几句,把两位大臣打发了出去。
第4章
大殷已经十年没办喜事了,这次少帝迎娶皇后,实在值得举国上下大大欢庆一番。
宫廷里,处处都是秘密,然而又处处藏不住秘密。如果一件事,不那么刻意回避和隐瞒,基本不消半日,禁中就传得人尽皆知了。
中人通禀,说太后来探望陛下的时候,扶微正蹲在桃花树下埋月事带。章德殿前有个很大的花坛子,当初文帝的贞惠皇后喜欢侍弄花草,这桃花树就是她种下的。禁廷的岁月很无聊,扶微除了读书习武,余下的时间无处消磨,偶尔也会来坛子里除草种花。以前养成的爱好和习惯,现在正解决了她的大麻烦。用剩的东西不方便清洗,只有掩埋掉。黄门和御前尚仪们见惯了她在那里出没,因此不会有任何怀疑。
她把脚下的浮土踩实,站起身扑了扑手,“请太后稍待,我换了衣裳就来。”
太后在乐城殿里安坐,等得相当耐烦。
乐城殿是东宫正殿,平时帝王见臣僚就在这里。这殿建得高深,盛夏将至前四面槛窗尽开,有风吹过,华盖下金银索子相击,发出清脆的声浪。太后微微眯起眼,颇有些遥想当年的惆怅。十几年前,她曾来过这里,虽然逗留的时间不长,但也是极可贵的一段记忆。如今皇帝换人做了,即便如此,对这东宫还是有种特殊的感情。
她指了指王座的东首问内傅1:“你还记不记得,先帝升座见臣僚,最喜欢倚着那个把手?”
太后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一点笑意,仿佛那个人还坐在那里。内傅便顺着她的话头说是,“奴婢后来几回进东宫办事,见陛下也是那样坐姿,陛下和先帝真是像。”
太后点了点头,“我那时总担心,怕阿婴将来的路不好走。现在这份心放下了一半,待皇后入宫,朝政大抵就尘埃落定了。”
正说话,中路那头有人行来,细长的身姿,眉目朗朗。少年人意气风发的模样,果然是最好的妆点。那身玄端穿在身上,人便不显得单薄了,自小看大的孩子,终于长成了一代帝王。
太后站起来相迎,眼里满是欣慰。少帝远远就拱了手,“母亲要召见,着人传我就是了,怎么亲自来了?”
梁太后是个端庄和气的人,只是微笑,“我听闻君侯进言册立长秋宫,特地来问陛下,果然属实吗?”
少帝腼腆颔首,“属实,本来想等明日散朝后,亲自去永安宫向母亲回禀的,没想到您已经得到消息了。”
“这样的好事,哪里还劳陛下来说。”太后欠身坐下道,“我前几日还在想,陛下将要年满十六,到了该娶亲的年纪了,不知君侯与朝中众臣是什么打算。我在禁中,无法得知前朝的消息,曾经想过托少府卿在朝上提一提,又恐这样做,引得君侯不满……眼下好了,既然是他的意思,我就可高枕无忧了。如何,人选定下了吗?是谁家的姑娘?”
这位太后虽然不是她的生母,却一心维护她。不过这些年扶微藏着秘密,不敢过多和她亲近,但彼此间的情分还是有的。
“我传太傅和宗正议过,究竟是谁还未定,姑且请他们为我物色。母亲放心,等人选定下了,一定即刻回禀。”她笑了笑,接过黄门送来的茶,恭恭敬敬呈到了太后手上,“少府是外家,所幸母亲没有交代他,万一和丞相正面为敌,到时候怕连累梁氏。现在朝中无波无澜,我料想册立皇后一事没人反对。不过还是有些忌惮,恐怕最后丞相又不依,那也只能由他了。”
梁太后听了怅然,“陛下就是太善性,因此总被人欺凌。揽权容易放权难,人的欲求无止无尽,你今日给他一座城,他明日想要一个郡,后日便想要整个天下。你还需提防,只怕为你立后,是为了暂时堵住悠悠众口。真如此,咱们还是要想想法子的……”说着顿下来,见少帝面上有忧色,转而又宽慰他,“我不过一说,也许未必是这样的呢。无论如何,这总是件喜事,陛下且高兴些。我还记得你幼时在他门下,他画了画儿教你学问——‘力有不逮,则需借力’。朝中三公九卿不能相助,逼不得已时还有各路诸侯。先帝曾同你说过,松弛有道,则可平衡天下,陛下还记得这句话吧?”
扶微自然是记得的,也记得小时候不愿意读书,丞相把历代帝王如何励精图治的故事画成画儿教导她。现在回想起来,心头依旧有种奇异的感觉涌动,说也说不清楚。
她对丞相,其实并没有外人理解的那样处得紧张,只是立场不同,难免有敌对的错觉罢了。丞相掌控朝政整十年,她也确实足足忍了他十年,但是她很有雅量,觉得你死我活大可不必,只要把大权拿回来,一切都迎刃而解了。丞相这人……怎么说呢,再跋扈她也没有真正恨过他,反而好奇没牙的老虎不知是什么样。长期被压制,会生出些古怪的念头,她很欣赏他那种耀武扬威的做派,也期待看到他被制服后的模样。如果你喜欢一个人,靠讨好和示弱,永远不能令他注意你。必要变得足够强大,和他势均力敌,他才会真正正视你……
是啊,再恶的人,也有善的一面。譬如他画的那些童真稚气的画儿,太师做到那份上,总算是花了心思的。因为他的独断,朝中对他的评价大多不好,扶微倒觉得没什么,不管承不承认,他们其实是同一类人。丞相冷厉,事事做绝。她呢,顶着一张懦弱的脸,暗里獠牙毕露。
“先帝的教诲,我从来不敢忘。”她含笑道,“母亲也同我一样……这乐城殿,让您想起什么了罢?”
梁太后沉默下来,终是长长一叹。
“我与先帝缘浅,只记得当年受封,就是在这乐城殿上。”
有一种遗憾叫错过。太后和先帝的故事,扶微曾经听老宫人无意间说起。大殷的联姻,通常在宗室和望族之间进行。太后嫁给先帝时,先帝刚刚封王,贵女和皇子脾气不合,婚后的生活简直可以用势同水火来形容。成婚九年,对垒了七年,视彼此为眼中钉肉中刺。太后甚至没想到,他称帝之后,会大发慈悲把她迎入长秋宫。
如果一早预见爱情会变得那样浓烈,还情愿蹉跎七年岁月吗?太后说起这个就有些凄恻,“这世上最难看透的就是自己,不要因为固执为难自己,否则后悔可来不及了。陛下将要大婚,我很为你高兴。我那时没有领会,什么叫‘以柔婉之德,制龙虎之心’。夫妻之道不在谁强谁弱,在同心同德。愿新后与陛下敦睦,攘外必先安内,这个道理我不说,陛下也懂得。”
太后略坐了一会儿就走了,扶微却一直在咀嚼那句话。以柔婉之德,制龙虎之心,这是作为女人的策略。如果换到她身上呢?恐怕就得是以豺狼之势,制虎豹之心了吧!
两日后上朝,朝上如预期的一样,谈及了少帝选后大事。
太傅和宗正因扶微授意,纷纷举荐黄钺的女儿,但朝臣们有异议,“我朝以仁孝治天下,皇后必要德容兼美方可册立。黄钺一介武夫,治家恐有不足。”
太傅一笑,“此言差矣,黄钺是武将,生女就不可为后吗?我等奏议的是黄氏女,又不是黄钺,这与武将不武将,有什么关系?”复向上揖手,“臣素闻黄氏有德,行事恭顺有礼,为人不骄不矜,作配我主,乃天作之合。”
御座上的少帝长长呃了声,正要答,御史大夫却反驳:“当年世宗定柔然,黄氏不过是降将,归于世宗帐下即调转枪头攻打王廷,于旧主是不忠,此其一;其二,黄钺坐镇荆州,近年与诸侯过从甚密,恐有不轨之心,于新主又是不义。如此不忠不义之人,太傅竟要举荐他的女儿为后,莫非太傅是对朝廷有不满,对陛下有不满吗?”
殿上针锋相对,吵得不可开交,扶微发现要定夺自己的终身大事,原来并不那么容易。她皱着眉半晌未语,转头看丞相,丞相掖着双手老神在在,不到紧要关头绝不发话,那是他的老规矩。
“相父。”她唤了一声,“不知相父有何高见?”
朝堂上终于安静下来,满朝文武眈眈望向丞相,丞相从容起身长揖,“臣这里,原本是拟了几个名单的,现如今看来,就算呈上去,对主公也没有任何助益。我大殷选后,历来注重门第风骨,既如此,臣就少不得毛遂自荐了。臣有一女,现年十四,自小由臣教导,才学稀松,品貌尚可,妄图高攀我主,不知主公意下如何?”
这句话惊得众人目瞪口呆,却非殿里一时鸦雀无声,连根针掉下来都会惊天动地。
扶微是万万没想到,最后拐了个大弯,竟把自己弄得进退维谷了。太傅和宗正就算说干了唾沫,举荐的也不过是别人的女儿,怎么比得上丞相切肌切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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