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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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畿周围的兵力,臣早在大婚前夕就已经安排妥当。禁中的守备由卫尉和执金吾协办,即便臣不来,上也不必害怕。臣僚中出身宗族的不在少数,太尉、太仆、宗正……这些人,到时候都会助陛下一臂之力的。”

她不说话,只是哀哀看着他。他又觉不忍心,只得改了口,“我知道了,若下得了床,我一定去。”

扶微看他这样,自己心虚起来,她终究免不了算计,一面说着爱他,一面又在盘算怎么把他的大权全都掏挖出来,想想是有些不厚道的。

她轻吁了口气,“罢了,我看你病得厉害,还是不要去了。好好养病要紧,我身边有太傅他们撑腰,你不必担心我。你身上不好,万一应付不了他们,我心里又着急。”她抚了抚他的脸,“我知道你的心,绝不会怪你的。你就留在府里调理身子,只有一点,不许那个魏女近身,知道么?”

他无可奈何,“知道了,免得你多费手脚,收进宫里还得想封号。”

她龇牙笑,在他鼻尖一点,“孺子可教……”

话方说完,听到斛律普照在门上通禀,说敬王入宫谒见陛下。

敬王源表?她站了起来,要是没记错,源表的儿子一度是奸相取她而代之的上佳人选,如此倒要好好会一会的。

她扬声命侍中筹备,下寝台穿上了鞋履,复又回身亲了他一下,“好好养病啊,待我办完了事再来瞧你。”然后在他的目送里,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第45章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这位敬王源表和其他兄弟比起来,最大的区别就是老实。世上万事,必须讲究个度,如果老实得太过了,人就显得庸碌,所以原本应当由他嗣位的江山,最后落到了先帝手里。

文皇帝这一生共养了七个儿子,最先的太子源述是姜皇后所出,既是嫡又是长,文帝很疼爱他,传位几乎是毫无悬念的。可惜这位太子福薄,十六岁的时候得了一场怪病死了,文帝很伤心,期间五年没有再册立太子。太子位悬空日久,各方都开始猜测,究竟谁会是下一任储君。那六位皇子一一排下来,结果只有敬王源表符合硬性要求。

历代帝王选择继承者,都遵循“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的信条。太子述薨后,行二的源表就成为诸子中最年长的,且他的生母谢夫人出身世家,尊贵非比寻常,如果他那时候机灵一点儿,这皇位基本就没先帝什么事了。

源表木讷,人人皆知,他的老实从每一个毛孔里散发出来,读书、骑射,甚至政治见解,没有一处合乎帝王治世的标准。如果这些还不足以导致他和储君之位失之交臂,那么他成婚五年没有子嗣,可能这就是文帝迟迟不肯册立他的症结所在。扶微后来曾听过一个传闻,说有一次文帝染病,谢夫人侍疾时哭闹不休,请主上立表为太子。结果文帝大怒,拍案道“后继无人,何以立国”,狠狠斥责了谢夫人。所以这点上源表就不及行三的先帝聪明,不管怎么样先将储君之位弄到手,儿子可以慢慢生,地位确立是不等人的,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扶微对这位皇叔的印象不是太深,但既然进宫来了,也需慎重接待他。她的金根车很快返回禁中,因敬王是族亲,已经被引到路寝东厢等待召见。她在帐幄中落座,便令侍中传他,他穿着公服迈着方步入内,毕恭毕敬向上行礼,微胖的身躯,看上去笨重迟钝,“臣敬,恭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扶微忙起身相扶,“皇叔不必多礼,咱们叔侄多年未见,皇叔别来无恙?”

“谢陛下垂询,臣长久隅居封地,心中虽记挂陛下,亦无法入京来。今次趁着陛下大喜,特进宫看望陛下……”他含笑抬起眼来,温和地打量了少帝一眼,复又垂首,颇有些感怀地长叹,“陛下如今成人了,文韬武略治国有方,先帝得见,何等慰怀!”

怎么说呢,毕竟是血亲,如果没有太尖锐的利益冲突,彼此间还是可以和睦相处的。敬王忠厚温吞,扶微暂且感觉不到威胁,因此面对这位皇叔时,倒也十分的坦然。

她比手请他入座,又寒暄了几句,问今次王妃与世子是否一同进京来了。敬王道是,一面羞惭道:“先头王妃薨后,臣便封藩入了蜀地,现在的王妃自嫁与臣起,便没有见识过京城的繁华。世子更是,黄口小儿,整日念着要上御城看骆驼。臣就打了他一顿,京城又不是西域不毛之地,哪里来的骆驼让他看!”

扶微闻言轻笑,“皇叔过于严苛了,原就应当让世子出蜀看看,将来还要报效朝廷呢。世子今年多大?”

敬王道:“七岁了,前两天刚掉了门牙,这模样也不敢领他来拜见陛下。”

要说这位皇叔,老天实在很不眷顾他,头一位王妃善妒,他根本不敢随意召御婢过夜,王妃自己又一直没有生育,弄得众人都以为敬王不行。后来王妃没了,他的苦日子才算到头。重新娶了一位,这位贤惠,亲自为他张罗了几房小妻,然后敬王就如老树开花,开始一个接一个地生孩子。除了已立的世子外,另还有三子两女,堪称奇迹。其实源氏诸王除先帝外,子嗣并不单薄,结果最后传继宗祧的竟是她,实在是造化弄人。

不过同他说话,有种平实而家常的味道。敬王的谈吐不像其他王侯,他不会用华丽的辞藻来堆砌他的用心,和他交谈不必费太多心思,这点倒很不错。

扶微应景地同他虚聊了几句素未谋面的堂弟们,然后把重心移到了他此次进宫的用意上。

敬王侃侃而谈:“自孝宗藩地大乱后起,许多史料与典籍遗散民间,臣曾入兰台查阅,阁中藏书三万卷,大大不及光帝时期。臣是无用之人,一生喜好读书,自入蜀起便收集流落各地的书籍,且对赤轴青纸、文字古拙之书加以整理,历时十年,如今已达两万余册。此番入京来,便是为向陛下献书的。”他舔唇一笑,又道,“陛下幼时可尝听过雁形阵、玄襄阵、却月阵?这些作战阵法几近失传,现臣将兵书如数筹集成册,已经运至白虎观内,由儒生们查点。只要陛下恩准,便送入兰台,以充馆库。”

扶微听后大觉惊讶,“皇叔凭一己之力寻回两万余册?”顿时欢喜起来,趋身道,“这事朕早就想办了,只因分身乏术,抽不出空闲。今有皇叔为朕分忧,朕深感欣慰,皇叔辛苦了。”

敬王笑得憨厚,摆手道:“上谬赞,臣无治国之略,安邦之才,唯有这种小事,是臣尚且力所能及的……”

“不不不,皇叔此举利在千秋,这些书籍可传世,绝不比治国安邦逊色半分。”她接了黄门送来的兵书翻看,一面看,一面欣喜拍膝,对这些孤本赞不绝口。

敬王面上却没有喜色,他依旧端正跽坐着,犹豫了再三,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扶微察觉了,放下简牍辨他神色,“皇叔可是有话与朕说?”

敬王长长呃了一声,谨小慎微惯了的人,要他把大事说圆融了,需要耗费不少脑力。他对少帝觑了又觑,半晌才道:“臣在半月前接塞曹掾史奏报,称在臣所辖蜀地边界拦截了一支军队,人员数百,车辇六十,所运皆是甲胄兵器。兵曹以为是朝廷发派的配给,本没有放在心上,然索要凭证,不能提供,扣押至四更时分竟欲潜逃,才惊觉事态不妙,匆匆禀至臣官署。臣令严查,查下来的结果亦不佳……”他从袖笼中抽出卷牍,交由黄门呈送上去,然后便不再说话了。

扶微蹙眉审视他,打开那封卷轴看,由头至尾一字不漏地细读,结果确实如他所说的一样,十分不佳。

她按捺住了,将竹简卷起放在一旁,“兵是荆兵,兵器甲胄由燕氏出资,从顾川运经蜀境,再入荆王封地……”

敬王站起身,对掖起广袖向少帝长揖,“回禀陛下,臣唯恐有错漏,再三再四审问,结果正如奏牍上所陈,绝无半点出入。臣不敢欺君,又恐奏疏命人传送入京……未必能够到陛下手中,故此次以运书为名面见陛下,亲自向陛下回禀实情,还请陛下圣裁。”

扶微的脑子里嗡嗡作响,这事太蹊跷了,捏造燕氏与荆王勾结,本是她用以挟制丞相的手段。就连上次匿名的陈条也是她安排下的,结果现在居然弄假成真,实在费思量。

大规模私造兵器,不是小事,无兵权者涉兵事,更是获罪满门的罪过。看来有人按捺不住,开始借机对付丞相了。这人会是谁?荆王是绝无可能的,便是要拉拢丞相,也没有先将自己置于砧板上的道理。说实话,这案子一出,对她倒是极有利的,只要将计就计,便可一箭三雕。但她不能这么做,否则便对不起今天的满腔爱意和含情脉脉。

怎么处置呢……她在重席上慢慢踱步,帐幄边角垂挂的珠玉看上去都失了颜色。彻查下去,他难以抽身,不查又白放过对付荆王的大好时机。思来想去,何不将到手的买卖先做了,余下的燕氏,容易处置。

“荆王此次可入京?”她偏头问斛律。

斛律普照道:“只遣了郡国丞相代为敬贺,荆王本人并未抵京。”

“虎贲中郎将霍鼎、关都尉司马期,这两人七月间奉丞相之命入荆国阅军,发回来的奏疏上说什么?荆地一切如常,请上放心。结果呢?区区三个月而已,成批的兵器从中原最大的铁矿运抵荆国,如何?这是要造反啊!”

说到最后勃然大怒,将漆几上的摆设统统扫了下去。博山炉里原本还燃着香,经这样一通变故后泼洒出来,落在毛毡上,燃烧的香塔将毡子烫出了大片的焦黄。御前侍候的中黄门心下惧怕,又不敢上前收拾,俱怔忡望向黄门令。建业唯恐起火,忙暗暗比手,命他们将整块毡毯都卷了出去。

天子震怒如山岳崩,敬王也惶惶的,揖着手结结巴巴道:“请陛……陛下息怒,臣所查之事不过是那些兵卒的片面之言,究竟如何,还……还……”

她没有听他说完,扬声传令宣霍鼎和司马期,一手又指向廷尉署方向,“将廷尉丞给朕叫来。”

大殷的官署都在内城中,所以传唤官员十分便捷。霍鼎和司马期很快便到了,看着满地狼藉心中狂跳,对看了一眼向上行参礼,“陛下……”

“陛下个屁!”少帝截断了他们的话,面色阴沉,眼神如寒冬里的冰棱,“当初丞相指派你们入荆地查访,朕因素知你们恪尽职守便应允了,没想到你们如此敷衍了事!言之凿凿一切如常,三个月后竟被打了嘴,朕请问二位臣工,如何对得起朕之信任,丞相之重托?”

那两名武将还是一脸茫然的模样,在少帝的怒火中着慌,愈发理不清首尾,只是手足无措着,“臣等愚钝,请上明示。”

魏时行看完简牍,双手承托着敬献上去,少帝皱眉接过来,一脸鄙弃地将卷轴朝他们砸了过去,“自己看吧,看看你们还有何脸面,在这朝中为官!”

那两名武将查看的当口,魏时行拱手询问少帝,“陛下如今作何想?臣以为单凭那些兵卒的供词,尚不足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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