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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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到底哪儿来的家伙,竟敢教训我!和我说礼数?你难道不知,这家人是最不讲礼的?”杨枞拧笑着,手指杨楠,“这小子的父亲可是被皇上以无人臣礼下狱的,如今子承父习,对长兄不敬,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容与心中一凛,看向杨楠,见他脸上满是羞愤之色垂头不语,当是默认了这个说法。一瞬间,他想起曾劝沈徽禅位而被问罪的大理寺卿杨存周,原来杨楠就是他的儿子。

当日在翠云馆发生的事,容与历历在目。他曾为杨存周求过沈徽,但最终,因为要保全沈彻,令沈徽不必蒙上弑兄罪名,他还是选择放弃了杨存周。

这件事当然不是靠他一己之力能挽回的,但毕竟曾参与其中,如今见杨存周的家人被欺凌侮辱,容与心里不由地一阵难过。

第22章 一念之仁

容与回身,撩袍坐定,方朗声道,“我只是个见了不平事要管上一管的闲人,既在杨府做客,便容不得旁人对杨夫人无礼。你且遵了夫人之意,写了借条再来借东西吧。”

杨枞一窒,他这几句话说得从容有致,不算咄咄逼人,却自有一股铿锵。再看他人,年纪不大,气韵温雅,双眸清澈明亮,直指人心,便不觉有些气怯。转念再想,终是不好于外人面前做的太过,少不得色厉内荏道,“好,你们等着!现住的可还是我杨家的屋子,父亲原可怜你们才暂借此处,既不知好歹,我便禀明父亲和族中长辈,收回这宅子,看到时候你们去哪里容身!”说罢,愤愤然拂袖而去。

杨楠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气得浑身发颤。杨夫人颓然坐在椅子上,半晌,终是掩饰不住情绪,低声哭了出来。

“母亲,母亲不要伤心,我们搬家就是了,不住他杨家地方。从今以后和他们再没有半点瓜葛……”杨楠跪坐在杨夫人面前安慰,自己却也难掩泣声。

杨夫人抚着他的头,摇头叹息,“我何尝不想离了这里,他们这样算计,早晚把咱们娘俩生吞活剥了才罢,你父亲在时,他们怎敢如此。可眼下,咱们是全无进项,靠着我那点子嫁妆过活,已是捉襟见肘,哪还有闲钱再买房子去。”

看他们母子抱头饮泣,容与忽然有了计较,对他二人道,“请夫人不必难过,林某倒是有一处闲置祖屋,若是夫人不嫌弃,可以暂时搬去那里。”

杨夫人讶异抬眼,容与知道对于一个初次见面的人,这份热心不免令人怀疑,当即娓娓解释,“夫人勿怪林某唐突。只因我常年四处跑生意,久不在京城,那房子白搁着也是浪费。虽今日初见夫人,但相识总是缘分,所以才这般提议,还请夫人能考虑一下。”

杨夫人此时已收了泪,感激的看着他,“才刚真是让先生见笑了。也多亏先生在,才让我们母子免受更多侮辱。您的一番好意我心里清楚,且容我再想想,若杨家实在逼得紧,我也只好暂时先去打扰先生了。”她说着,一面叫杨楠来拜谢容与。

容与忙扶住杨楠,笑道,“夫人太客气了,您千万别介意,我其实也有自己的私心,想让您替我看屋子罢了,再要这般倒叫我不好意思了。”

他知道若不是走投无路,这对母子必然不会轻易接受恩惠,索性这样说,也能尽量顾全他们的颜面。

想着找房子的事还得托林升来办,容与回头看他,却见他正大摇其头,脸上的神情只剩下无可奈何四个字能形容。

容与一笑,冲他眨眨眼,随即对杨夫人道,“林某已打扰夫人半日了,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回头我再让阿升来问过您的意思,若有什么需要也只管告诉他就是,千万不必客气。”

杨夫人忙起身,向他郑重一福,容与拱手还礼,请她留步,由杨楠陪着出了正厅。

出杨宅,杨楠又对他一揖到地,“林先生对我们母子的大恩,杨楠感激不尽!他日必当报答先生恩情。”

容与再度扶起他,凝目看去,脑中不由勾勒出杨存周的样子,此时再看才发觉他样貌颇肖其父,不免小心翼翼问道,“刚才听杨枞的话,令尊……”

“是,我是犯官之后。”杨楠双拳紧握,咬牙道,“家父原是大理寺卿,因国本之争被皇上问罪入狱。杨家本是小户出身,靠着父亲才得以在京城安身置业,如今父亲一倒,族中长辈和伯父便将我们母子赶了出来,除却母亲的嫁妆其余什么都没有分给我们,还要三天两头来管母亲借东西,这是要把我们逼死才肯罢休!我只恨自己年纪小不能出去立一番事业,等我长大了,一定要为父母争一口气,让欺负我、瞧不起我的人都好看!”

所谓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不过如此。容与上辈子的经历和他有些类似,自然可以体会,却也只能宽慰他不要想太多,照顾好母亲要紧,因想起杨存周,便问他,“你父亲如今还在诏狱?”

杨楠身子微微一晃,肩膀止不住颤抖起来,良久边哭边说,“父亲,他死了……”

容与诧异,极力掩饰住震惊,“死了?据我所知,皇上没有诏谕天下判处杨大人死罪,怎么会……”

杨楠猛地抬起头,脸上淌满泪水,眼中犹带着一抹恨意,“诏狱的人知道皇上深恨父亲,早晚会要他死。趁一个雪夜,将父亲灌醉了,撤去了炭盆,父亲是……是被活活冻死的。”

容与心口一紧,忙又稳住情绪,待要说两句宽慰的话,却又实在无言以对,最后只能匆匆告辞,逃也似的离开了杨府。

一路一言不发,只顾策马往禁城驰去,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暂时发泄胸中郁结。林升从来没见过他控制不住情绪的样子,一时之间也不敢多言。

到了东华门外,容与才注意到阿升一脸担忧惊怕,继而意识到他还没在人前如此失态过,禁不住一哂,“对不住了,明天起还得麻烦你帮我找处宅子,安顿好杨家母子。”

“大人跟我客气什么,只是,您真的想清楚了?他们是犯官家眷,虽然皇上没问他们母子的罪,可要叫旁人知道,您这样帮衬总归不好,大人不怕受他们牵连么?”

容与当然想过这点,可看见他们母子过得艰难,忍不住还是想给予帮助,权当是为换得一份心安。

然而从杨楠的语气里,也能听出他对沈徽有不满,如果让他道自己究竟是何人,怕是不肯再接受任何帮助,想了想,他叮嘱林升,“不必担心,倒是替我掩饰好身份,再选个僻静点的宅子,事情办得小心些,务必不要叫宫里和内务府的人知道。”

看他如此坚持,林升只得点头答应,不再多言。

待回到乾清宫,容与已调整好情绪。沈徽半靠在软塌上,心情好似不错,见他来了,笑着冲他招手,“国朝还是有能人的,这卷湘夫人图做得极漂亮,和仇十洲全不是一个路子。”

走到他身侧,那书案上正铺着一卷人物画作,画中湘夫人手持羽扇,侧身后望,回眸顾盼间神态灵动。内中人相画得颇为古雅,长袖飘洒,裙摆曳地,和顾恺之女史箴图有几分相像。

容与点头笑问,“确是跟仇十洲审美情趣不同,更具古意,不知皇上从何处得来?”

“御用监有个叫孙传喜的,你前阵子提过,今儿给朕送来了这个,说是出自苏州一个叫萧征仲的画师之手,其人是升平三十五年的进士,号称书画双绝,在吴中一代颇有名气。”

原来是这个人,容与记起从前曾听传喜提及,萧征仲做过一段时间翰林院待诏,因一向并不得志,索性辞了官放舟南下,回到故里潜心诗文书画去了。

当日传喜就曾赞过他的丹青翰墨都好,看来这么长时间过去,依然对其人念念不忘。

“你觉得这人如何?朕想把他召回来,做画院待诏。”

容与思量一下,觉得不妥,“臣听说萧征仲在翰林院时书画已负盛名,却遭同僚嫉妒排挤,郁郁不得志才辞官返乡。如今皇上想起复他,恐怕他芥蒂难除并不敢受召,而且观其丹青书法皆自成一家,随性奔放不拘一格,这样的人才,臣以为更适合留在吴中一代寄情山水,方能给他更广阔的空间施展才华。”

沈徽沉吟片刻,反问道,“留在朕身边就缚住才华了么?照你这么说,怎么还有那么多人挣破了头也要做官?”

容与笑着应道,“是,但又有不同。有才华的人大抵分两类,或醉心山水,或心怀家国天下,前者不乏仕途不顺才转而寄情其他,可一旦痴迷于戏墨弄翰,便鲜少有兴趣再了解官场之道和朝廷所需。而后者胸中自有经略,也从来不屑只弄些文人巧思。所以两者对生活的向往完全不同,也未必能互相理解,勉强聚拢在一处,自然也难和谐共事。”

见沈徽眯眼听得认真,他复淡笑着说,“皇上身边应该多些有治国韬略的人,就连画院都更该招类仇十洲者,严谨周密刻画入微,像萧征仲这样的雅士,就留他在民间,也许反倒能出品更多的佳作。”

沈徽轻笑了一声,侧过头盯住他看,“那么你呢?你又是朕身边哪一类人?”

这话问住容与了,其实他也没想明白自己的定位,说是伺候沈徽的内侍,可沈徽并没有让他只打点生活起居,反倒是越来越多让他参与朝堂政务,接下来是否还会派给他什么差事,他暂且还不知道,只能垂首谨慎回答,“臣不能安邦定国也不能诗画愉情,就只是服侍皇上的一个家仆罢了。”

沈徽脸色沉了沉,“说起旁人侃侃而谈,一番话通透明白,说到自己就知道装傻充愣,你不必过谦,朕对你自有期许。”顿了一下,忽然问,“你见过王玥了?”

容与点头道是。沈徽又问道,“觉得其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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