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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这说明了用保险套的原因。他的档案里有暴力记录吗?”

“没有,只有上百条的盗窃、持有毒品和贩毒记录,再加上一些违法走私记录。”

“可是他威胁过的用针筒杀人呢?”

贝雅特叹了口气,走进客厅,背对哈利:“抱歉哈利,这件案子没有尚待厘清的部分。”

“欧雷克连一只苍蝇都没伤害过,贝雅特,他不是这种人,而这个希伐……”

“希伐跟那个瑞典女孩……呃,这样说好了,他们被排除在调查工作之外。”

哈利看着贝雅特的背影:“死了?”

“用药过量,就在命案发生前一个礼拜。质地不纯的海洛因混合芬太尼7。我想他们可能买不起小提琴。”

哈利的视线在四壁之间移动。大部分居无定所的重度上瘾者都会有一两个秘密的藏毒地点,这些地方有时也会藏钱或藏匿其他贵重物品。无家可归的毒虫不可能把这些东西带在身上,因为他们必须在公共场所注射毒品,而药效一发作,他们就会成为秃鹰的猎物。因此藏毒处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浑浑噩噩的毒虫会投入大量的精力和想象力来藏匿私人物品,甚至连资深搜查人员和嗅探犬都找不到。毒虫从不会把藏毒处告诉别人,连最好的朋友也不会说。因为经验告诉他们,没什么比可待因、吗啡和海洛因跟他们更亲近。

“你们在这里找过藏毒处吗?”

贝雅特摇了摇头。

“为什么没有?”哈利问道,并马上意识到这是个蠢问题。

“因为我认为这样得把整套公寓都掀了才行,而且找到的东西也不一定跟案情有关。”贝雅特耐心地说,“因为我们必须把有限的资源用在优先级最高的用途上。因为我们已经找到了我们需要的证据。”

哈利点了点头,这是他想听到的答案。

“那证据呢?”他柔声问道。

“我们认为凶手站在目前我站立的地方开枪,”不提及姓名是鉴识人员的习惯,贝雅特向前伸出手臂,“近距离射击,不到一米。射入伤口的内部和周围都有火药烟灰。”

“伤口不止一个?”

“死者身中两枪。”

贝雅特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哈利,说明她知道他在想什么:辩护律师没机会辩称说枪支走火了。

“两发子弹都射进胸部,”贝雅特张开右手食指和中指,放在上衣左侧,仿佛在比画手语,“假使当时被害人和凶手都呈站姿,凶手凭直觉开枪,那么第一个射入的伤口显示凶手身高在一米八〇到一米八五之间,而嫌犯的身高是一米八三。”

老天。哈利想起他在会客室见过的那个少年。他跟欧雷克玩摔跤似乎还只是昨天的事,当时欧雷克还不到他胸部。

贝雅特走进厨房,指着油腻炉台旁边的墙壁。

“你可以看到,子弹从这里和这里射入,这符合第一发子弹发射之后,很快又发射第二发子弹的迹象,被害人随即倒地。第一发子弹射穿一片肺脏,第二发子弹穿过胸腔顶端,在肩胛骨打出一个缺口。被害人……”

“古斯托·韩森。”哈利说。

贝雅特停了下来,看着哈利,点了点头:“古斯托·韩森并未立即死亡。他的指纹在血泊中被发现,衣服上也沾有血迹,显示他倒地之后仍在活动,但不可能持续太久。”

“原来如此。那是什么……”哈利用手抹了抹脸,他得去睡个几小时才行,“那是什么把欧雷克跟这起命案连在一起的?”

“八点五十七分,警方接到两位民众报案,说他们听见这栋公寓传出巨响,可能是枪声。其中一人住在莫勒街,就在十字路口的另一边;另一人就住在对面。”

哈利眯起双眼,朝污秽窗户外的黑斯默街望去:“不错嘛,在市中心还可以听见另一个街区的公寓的声音。”

“别忘了当时是温暖的七月夜晚,窗户都会打开;又正值暑假,路上车子很少。这么说好了,附近邻居一直想叫警方封锁这个毒窝,所以举报噪声的门槛很低。接警中心的警察请他们保持冷静,并请他们盯着这栋公寓,直到警车抵达。制服警察立刻收到通知,两辆警车在九点二十抵达,定位之后等候支持。”

“戴尔塔小组?”

“他们戴钢盔穿防弹衣总得花些时间。接着接警中心通知警车说邻居看见一个少年走出大门,绕过公寓,沿着奥克西瓦河走去。所以,两位警察沿着河边搜寻,然后就发现了……”

贝雅特顿了顿,直到看见哈利微微点头。

“欧雷克。他没有拒捕,因为他处于深度迷幻状态,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们在他的右手和右臂上发现了射击的残迹。”

“凶枪呢?”

“凶枪的口径十分特殊,用的是9毫米x18毫米的马卡洛夫子弹,所以没有太多的选择。”

“这个口径的手枪有马卡洛夫,苏联犯罪组织特别爱用。还有福特12式,乌克兰警方使用的手枪。另外还有其他几款。”

“的确。我们在地上发现了空弹壳,上面有火药残留。马卡洛夫子弹的火药混合了特殊比例的硝石和硫黄,还掺了一点酒精,就跟无硫黄火药一样。空弹壳表面和射入伤口周围的火药化学成分,与欧雷克手上残留的火药吻合。”

“嗯,那凶枪呢?”

“还没发现。我们派了潜水员和一队人马去河里和河边搜索,可是没找到,但这不表示枪不在那里,因为泥泞那么多……好吧,你知道的。”

“我知道。”

“住在这里的两个人说欧雷克曾经亮出一把手枪,还炫耀说那是俄国黑手党用过的。那两个人都不懂枪,我们给他们看了大概一百款手枪的照片,结果两个人都指出了敖德萨手枪。你应该知道,这种手枪用的是……”

哈利点了点头。敖德萨手枪用的是9毫米x18毫米的马卡洛夫子弹。这种手枪很难错认。他第一次看见敖德萨手枪时,联想到的是喷火战机乐队同名专辑封面上那把造型很有未来感的手枪。这张cd和哈利的许多其他cd最后都留给了萝凯和欧雷克。

“我想这两个人应该是目击铁证吧,只不过有点毒瘾问题?”

贝雅特没有答话。她不需要多说什么。哈利知道她很清楚他说这句话的动机,因为他就像溺水之人想抓住救命稻草一样。

“那欧雷克的血液和尿液样本呢?”哈利说着,拉直外套袖子,仿佛此时此刻袖子不往上跑非常重要,“检验报告怎么说?”

“样本中的活性成分是小提琴。当然了,处于迷幻状态可能减轻刑责。”

“嗯,前提是他先处于迷幻状态,然后才枪杀了古斯托·韩森。可是动机呢?”

哈利知道贝雅特在想什么:一个毒虫杀死另一个毒虫,如果不是为了毒品,难道还有其他动机?“既然欧雷克已经处于迷幻状态,为什么还要杀人?”哈利问道,“这类的毒品命案通常都是犯人在渴求毒品或戒断症状发作时,情急之下才会犯案。”

“杀人动机是你的办案领域,”贝雅特说,“我负责的是鉴识工作。”

哈利吸了口气:“好吧,其他还有什么发现?”

“我想你应该会想看看照片。”贝雅特说着,打开了一个薄薄的真皮档案夹。

哈利接过一沓照片。他一看见照片,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古斯托长得很美。除了“美”之外别无他词可以形容,英俊或迷人都不足以贴切描述他的容貌。照片中的古斯托虽然已经身亡,双眼闭上,衬衫被鲜血染红,但仍保有如同猫王年轻时那种难以定义却又真实存在的美,这种美对男人和女人都具有吸引力,就像在各种宗教所崇拜的神祇脸上可以看见的那种雌雄同体的美。哈利翻看照片。摄影者拍了几张全身照之后,又拍了脸部和弹孔的特写。

“那是什么?”哈利问道,指着照片中古斯托的右手。

“他的指甲里有血迹,我们采集过血样,但后来样本受到污染。”

“受到污染?”

“这种事是会发生的,哈利。”

“但不会发生在你的部门。”

“血样在送往病理组进行dna化验的途中受到污染。事实上,我们对此没有太多微词,血迹样本非常新鲜,但从凝固程度来看,应该不符合命案发生的时间。由于死者惯用针筒注射毒品,所以那很可能是他自己的血,但……”

“但如果不是,知道那天他跟谁打过架也算是一条线索。你看他穿的鞋,”哈利把一张全身照拿给贝雅特看,“这是不是‘艾伯特·法奇雅尼’(albertofasciani)这个牌子的鞋?”

“我不知道你这么懂鞋,哈利。”

“我香港的一个客户制造这个牌子的鞋子。”

“客户?据我所知法奇雅尼的鞋子只在意大利制造。”

哈利耸了耸肩:“反正也看不出哪里不一样。如果这真的是一双法奇雅尼的鞋子,那它们跟他身上穿的其他衣服很不搭,其他衣服看起来像是灯塔餐厅的救济品。”

“这双鞋可能是偷来的,”贝雅特说,“古斯托·韩森的外号是‘小偷’,众所周知,他什么都偷,偷的不只是毒品,据说他曾在瑞典偷过一只退休的嗅探犬,好帮他闻出毒品的藏匿处。”

“说不定他找到了欧雷克的毒品,”哈利说,“欧雷克在审讯时说了什么?”

“他保持沉默,嘴巴紧得跟蚌壳一样。他只说那段时间像是黑洞,不记得自己在公寓里。”

“说不定他真的不在公寓里。”

“我们发现了他的dna,哈利,还有毛发跟汗水。”

“他住在这里、睡在这里啊。”

“是在尸体身上发现的,哈利。”

哈利沉默下来,望着远方。

贝雅特举起一只手,也许是想放在哈利的肩膀上,但又改变心意,放下了手:“你跟他说过话了吗?”

哈利摇了摇头:“他把我轰了出来。”

“那是因为他感到羞耻。”

“可能吧。”

“我是说真的。你是他的偶像,让你看见他沦落到这个地步很丢脸。”

“丢脸?我帮他擦过眼泪,替他吹过破皮的地方,帮他赶跑食人巨怪然后再留一盏灯。”

“那时候的小男孩已经长大了,哈利。现在的欧雷克不想要你的帮助,他想向你看齐。”

哈利看着墙壁,脚踩了踩地板:“我不值得他向我看齐,贝雅特,他很清楚这件事。”

“哈利……”

“我们去河边吧。”

谢尔盖站在镜子前方,双臂垂落身侧。他扳开保险栓,按下弹出钮。刀身弹出,反射光芒。这是一把西伯利亚弹簧刀,外形甚美,西伯利亚犯罪家族厄尔卡都称之为“铁刀”。它是世界上最棒的刺杀武器,刀柄纤长,刀身又薄又长。依照传统习俗,在你干了一件大事之后,家族中年长的罪犯才能将它赐予你。然而传统正在崩坏,如今这种刀可以买来、偷来或抢来。不过谢尔盖手上这把刀是伯父给他的。安德烈说阿塔曼将这把刀送给谢尔盖之前,一直都收在床垫底下。谢尔盖想起一则传说,据说铁刀放在病人的床垫底下,可以吸收病人的痛苦,转移到下一个被它刺杀的人身上。这是厄尔卡喜爱的传说之一。他们喜爱的另一则传说是:如果你的刀落到别人手上,那人很快就会遭逢死亡意外。这些旧时代的浪漫传说和迷信,正在逐渐消逝。这样说或许有点夸张,但谢尔盖是怀着崇敬无比的心收下这份礼物的,而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他欠伯父的太多。伯父解决了他惹出的麻烦,替他办理好来挪威所需的所有证件,甚至还在加勒穆恩机场替他安排了清理客舱的地勤工作。这份工作薪资优渥,却很容易找到,显然挪威人不喜欢从事这类工作,他们比较喜欢有社会地位的工作。此外,谢尔盖在俄国犯过的轻微罪行也不成问题,因为伯父篡改了他的犯罪记录。对他恩重如山的伯父送他这份礼物时,他吻了伯父的蓝色戒指。谢尔盖不得不承认,他手上这把刀非常美丽,深褐色刀柄以鹿角制成,上头镶饰着象牙色的东正教十字架。

谢尔盖依照所学,用臀部力量推进,感觉自己准备充分,举刀向上刺出。一进一出。一进一出。速度虽快,却不会快到完全归刀入鞘,每次都是。

他之所以必须用这把刀来执行任务,是因为他的刺杀目标是警察,而警察一旦遇害,随之而来的将是铺天盖地的缉捕行动,因此他留下的线索越少越好。子弹总可以循线追踪到地点、武器或人。一把光滑、干净的刀所留下的刀伤则有如无名氏。当然,穿刺伤痕无法完全隐匿来历,还是会透露刀子的长度和形状,因此安德烈要求谢尔盖不要刺入那警察的心脏,而是割开颈动脉。谢尔盖从未割开过一个人的喉咙,也没刺入过一个人的心脏,只是曾把刀子插进一个格鲁吉亚人的大腿,只因为那人是格鲁吉亚人。因此,他认为自己必须找个活道具来练习,而他的巴基斯坦裔邻居养了三只猫,每天早上他经过门廊,猫尿的臭味都会扑鼻而来。

谢尔盖垂下刀子,弯腰低头,眼睛往上看,看见自己镜中的映影。他看起来状况很好,身体强健、凶悍危险、蓄势待发。眼前这个画面仿佛电影海报。他身上的刺青将说明他杀过一个警察。

他将会站在那警察背后,踏上一步,左手抓住对方的头发,把对方的头往后拉,刀尖抵住脖子左侧,穿透肌肤,沿着颈部横向猛划一刀,划出一道新月般的刀痕。就像这样。

对方心脏泵出的鲜血将如瀑布般涌出,心脏鼓动三下之后,血流量就会大幅减少,导致对方脑死亡。

他折起刀子,放进口袋,离开现场,动作迅速,但又不至于太快。避免和任何人四目相对。迈步行走,感觉自由。

他后退一步,直起身子,吸了口气,想象那个情景。呼出空气,迈出一步,转动刀子,让刀身有如珍贵宝石般反射美妙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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