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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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宋源有了笔墨,贺云鸿拿出怀中父亲拟的名单翻看,宋源一一报出各部职位,贺云鸿有时指着名单上的名字,有时自己潦草地写名字,尚华荣念出,并建议品级,大多时候,贺云鸿都点了头。
宋源一直给贺云鸿当助手,写时可以看得出来,高层的官员除了剔除了郑氏的势力,大多启用了旧人,有些人是原来贺相的班底,有的虽不属贺相的阵营,可是顾及对方影响力太大,只能官复原职。中层的改动稍多些,但也不到伤筋动骨的程度,起任了一些青年官吏。虽然京城被围,得到任命的官吏大概都无法出城,可是有了官衔,这些人该多激动,定会全力帮着守城。宋源看出那些鼓动柴瑞登基的官员自然得到些好处,但大体上,这些官吏的任命,是以稳定为宗旨,以能力任人,贺云鸿明显想让朝廷尽快运作起来。他想到贺云鸿落难之时,孤立无援,可是此时不计私怨,依然按照局势和朝政任命官吏,暗叹自己这位上司大难之后,未失公允和冷静。
这么忙了一个时辰,终于定了朝中主要部门中高品级的官吏,宋源将十几页纸递给贺云鸿,贺云鸿又看了一遍,修改了几处,折了放入了自己的怀里。他在面前的纸上又潦草地写了一句,“留郑兴在吏部”。
尚华荣斜眼看贺云鸿:“你该不是心软吧?这个人可自称是裕隆帝的心腹,我听说他为裕隆帝调任和罢黜了三百多官员。”
贺云鸿微微摇了下头。
宋源点头说道:“好,就听贺侍郎的。”
贺云鸿做了手势,雨石拿走了笔墨盘子,贺云鸿疲惫地背靠了被褥,尚华荣和宋源一起行礼告别离开了。
他们走后,雨石进来,贺云鸿把自己写的草稿和父亲的名单都递给他,示意了一下火盆,雨石将十几张纸都烧了。
都忙完,寿昌带着人将贺云鸿抬到了夏贵妃的灵堂前,余公公守在门边,见贺云鸿来了,躬身行礼。
贺云鸿觉得自己身体好了些,就示意雨石扶了自己,从担架上下来,他只穿着厚袜子,到了殿门处,放开了雨石的手,一个人慢慢地走入了灵堂。
夏贵妃的灵堂中,棺柩边铺了厚垫子,柴瑞还是穿了昨夜的素色衣服,那袭龙袍不知道放哪里了。他两眼下乌青,眼睛布满红丝,看着一宿未眠,脸色带着悲伤。跪在棺材旁,呆呆地看着棺材内。小螃蟹正跪坐他身边,动来动去,总往门口处看。
柴瑞,余光里见到贺云鸿在自己身边艰难地跪下,用手挡了他一下说:“你坐着就行,母妃喜欢你,她不会让你跪的。”
贺云鸿还是下跪拜了礼,艰难地柴瑞身边坐了。
柴瑞扭脸对门口说:“带我儿出去走走,他跪了会儿了。”
余公公忙躬了下身,进来领着小螃蟹出去了。
灵堂里一片静寂,贺云鸿静静地坐在柴瑞身边,柴瑞也不说话,只看着棺材。
过了一会儿,贺云鸿累了,就侧身躺在了垫子上,头在柴瑞的膝盖边。柴瑞对外面说道:“拿被子进来!”余公公捧着被子进门,将锦被盖在了贺云鸿的身上。
柴瑞又不说话了,屋子里,只有风从窗户缝隙中刮过的声音。偶尔,柴瑞会抽泣几声,但是他会克制住,继续看着棺材里面。贺云鸿也流泪,他枕着的垫子上有一大片水渍。
许久后,厅外有人轻轻说话,余公公在门边禀报说:“陛下,过午许久了,娘娘又来请陛下用餐了。”
柴瑞沉默了片刻,看了眼躺在旁边的贺云鸿,终于说道:“好吧。”
余公公进来,柴瑞与余公公一起将贺云鸿扶起来,柴瑞和贺云鸿在夏贵妃的棺材前跪着行了礼,柴瑞和余公公一起扶起贺云鸿往殿外走,才走了两步,柴瑞就回头往棺材看,哽咽了一下,贺云鸿停步,将手放在了柴瑞的胳膊上,柴瑞摇头低声说:“我不哭了,我快看不清母妃的脸了,可我能看到母妃的样子的时刻已经不多,我可真不能再哭了……”
贺云鸿却流泪了,柴瑞忍着眼泪说:“走,我们去吃东西,你赶快养好身体,你怎么不穿鞋?别冻着……”
贺云鸿哭着被扶到担架上躺下了,余公公去殿中拿了被子给他盖了,太监们抬起担架,小螃蟹跑了过来,柴瑞抱了小螃蟹,小螃蟹搂着柴瑞的脖子,将小脸枕在柴瑞的肩膀上,柴瑞沉默着,可是用手拍着小螃蟹的后背,贺云鸿眼中满是泪水,被冬天下午的阳光晃得睁不开眼睛。他看着柴瑞抱着小螃蟹带着光环的影子,胸口疼痛……
余公公领人抬着担架,一行人进了柴瑞住的宫落,姜氏迎到门前,小螃蟹忙喊:“娘!”
姜氏见了贺云鸿的担架,忙说:“快些进来,外面冷。”
大家进了门,姜氏让人去拿了厚厚的被褥,垫在贺云鸿的身后,让他坐了起来。阳光明亮,不似昨夜的烛光朦胧,姜氏这才仔细看贺云鸿,见这个京城有名的青年虽然面容并未大改,依然眉长眼明,俊美中带着分清高,但是眉宇间有一层沉重,面色憔悴,紧闭的嘴唇似有种悲凉感,她一时心酸,忙笑着说:“方才我还去叫凌大小姐呢,她刚睡醒就又离开了,说城中有事,不然能一起吃饭。”
贺云鸿眼睛半垂下,没表情。
柴瑞从小就和贺云鸿在一起,看他这个样子就知他失望了,说道:“吃饭吧。”
姜氏忙说:“是啊,贺侍郎瘦了,要多吃些。”
贺云鸿早上被雨石喂下那么多东西,口中疼痛,只用吸管喝了些鸡汤。
饭后,贺云鸿做了个写字的动作,柴瑞就让雨石和寿昌抬着贺云鸿去了自己的书房。
书房内,贺云鸿示意雨石和寿昌,扶着他下了担架,又到椅子上坐了。贺云鸿坐在椅子上,示意雨石研磨,然后肘部支着书案,闭了眼睛,眉头紧皱。柴瑞知道他要写东西,就去给他拿来了纸,然后对雨石说:“你先出去吧。”雨石忙行礼,退着走了出去。
寿昌一见,知道柴瑞要与贺云鸿单独谈话,也出了书房,关上了门。
屋中,只有柴瑞和贺云鸿两个人,柴瑞坐到了贺云鸿身边,给他砚了墨。贺云鸿睁开眼,将右手伸向柴瑞,手指划了个小圈儿。
柴瑞问:“将布条解了?”贺云鸿点了下头。柴瑞轻轻地给贺云鸿把缠在手指上的布条慢慢绕着圈儿解下,有的地方粘在一起,柴瑞想扯,但是起身去拿了金剪,细细地剪断了,他边剪边低声说:“小的时候,有一次我磕伤了膝盖,缠了白绸,弄脏了要扯下来,母妃不让,说要拿剪子绕着结痂剪了,不然会留疤瘌的。那时就在这个小书房,母妃对我说,你看三郎喜欢在这里看书,你就别乱跑了,多陪着三郎玩儿,他比你小,你要多让着他,别让他想家,不喜欢来宫里……”
贺云鸿又开始流泪,柴瑞停了片刻,接着说:“我那时就怕了,怕你哪天真不来宫里和我玩了,只好读书。看到你读了什么,也拼命读几句,能和你有话说……”
贺云鸿哽了一下,柴瑞将布条都解了下来,贺云鸿伤痂累累的手露了出来,柴瑞轻轻拉了贺云鸿的一根手指,盯着他的手说:“云弟,我读了你给我的信,知道你对我的心意。你别有什么想法,我的母妃去了,我不知道能不能救下父皇……”他停了片刻,没有抬头,依然对着贺云鸿的手说:“你是我的兄弟,真的兄弟,我不能……不能……”他的一滴眼泪落在了贺云鸿的手背上,贺云鸿反手拉了下柴瑞的手,柴瑞抬头,贺云鸿对他点了下头。柴瑞看着贺云鸿满脸的泪,含泪说道:“你还记得姐那信上说的吗,我们是一辈子的……”
贺云鸿对着柴瑞又重重地点下头,然后扭头伸手拿起了笔,蘸了墨,在纸上书写起来。
这是他早就想写的一篇文字,可未及落笔,他失去了兄长,父亲伤残……自己入狱……直到昨夜,凌欣的一番话,让他的思路完全成熟。
他写了中华文化的辉煌,诗词典章的绚烂,身为礼仪之邦一员的自豪。
他写了这些年朝廷对民众的宽和,老有所养,幼有所教,虽然有冗官庸吏,但是朝廷政则体恤,即使剿匪,都用平头箭矢,以免过度杀伤……对比着,他写了北朝对民众的残酷,人们被掳为奴的悲惨,统治者在争夺汗位时发生的血腥屠杀,如此暴君,岂能与民亲善……
他写了周朝山川的秀丽和城村的茂盛,市井的繁华,写了他亲眼目睹的戎兵破城后的烧杀掠抢,民众的任人宰割。
他写了新帝是怎么从八岁开始习武,十二岁入军,怎么随着赵老将军去收复三城,怎么夺了帅旗引兵突围,吸引敌人的注意,来掩护赵老将军的儿子,他写了新帝闻战火之讯,从南方长途跋涉而来,杀入了一座被围的城池,因为这城中有他的亲人,有需要他领导的军队,有他要救助的百姓……
他写了京城为何不能投降,国家为何不能随意交给外虏。他写了百年后的评说,他写了此时面对强敌必备的警惕——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怎么能将自己的生命交在敌人手中?
他写了人之为人,有其高尚的德行、勇毅和气节,危机之时,大节大义必显于世,仁人志士必会挺身报国。
他写了人生有限,精神无限,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他号召人们拿起武器,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为国为家,响应勤王之命,与新帝和京城同仇敌忾,全力以赴,将外虏赶出去,重整山河,再得太平……
柴瑞看了片刻,在贺云鸿身边坐下,盯着他的笔,渐渐入了神,贺云鸿写了一张,柴瑞挪开纸张,再铺上纸,贺云鸿再写下一张。见墨少了,柴瑞再为他研磨。
贺云鸿微蹙着眉头,额上渐渐渗出汗水,悬空持笔的手也有抖,他用左肘支撑着有些摇晃的身体,继续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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