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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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巧合之事颇多,在下并无看法。”

“那顾兄此来是为雪参,并非为了寻妻?”白无恤步步紧逼,顾为川被说中心事,面上不由神色稍变,只从速答道:“在下只为雪参,并无他意。”

连映雪看在眼前,心上却不由明镜般可鉴,顾为川但凡说起谎来,握剑的手总是特别的紧,连映雪不由淡淡一笑,道:

“同名同姓而已,尊夫人定是比妾身贤淑美貌。”

顾为川极实诚答道:“她当不起这四个字,但她有她的好处,只是我从未在她面前夸赞过她半句,所以才惹恼了她离家出走罢。”话到后头已似自问自答,仿佛陷入沉思,连映雪忍不住怅然,白无恤却尽情嘲弄道:

“既然顾兄对妻仍有情,为何又要再娶?”

顾为川见白无恤一再相逼,一时无从答起,只抱拳答道:“在下另有要事,先行告退了!”

连映雪看他大步流星,佩剑离去,不由想起他那句不为寻妻的谎话,不由暗暗沉吟,白无恤以为问中顾为川要害,心下愉悦些道:“那折损的红梅我自然会派人补齐了,你今日身子可好些了?”

“好些了。”连映雪看白无恤在雪里为寻马奔波了一日,尚且无暇自顾便来顾她,待她极好,只是再想到自己身上的毒,这好也是枉然,不由硬起心肠,又道:“我现下累了,不稍陪了。”

这时,光珠二婢正捧酒而来,却见梅园狼籍,春风含笑的甘贤不见踪影,但换了阿修罗似的白无恤立在小姐身边,一下便默了声响,连映雪缓缓步下白玉亭,吩咐道:

“珠儿,你将酒送去踏雪山庄,光儿先同我回冷寒阁罢。”

一霎寒风携着雪花四处乱飘,连映雪立在梅边,只笑盈盈地与光儿一块愈走愈远,白无恤将她的身影看在眼里,一霎笑意冻在嘴角,只余无尽的伤怀。

☆、重璧之台

冷寒阁内,甘贤送来的青瓷镂空小灯携流光悠悠转动,连映雪看得痴了,又见光儿端来的一碗参汤,只慢慢饮了下去。

她心里想起从前顾为川在窑洞大病之时,她也曾留连药店,妄想用区区几枚铜钱买只大补的人参,但她实在对着那实诚的老掌柜说不出口,她更怕药店的伙计恼了打断她的腿,她只能傻傻坐在药店外头,从日出坐到天黑,直到怕顾为川在家饿死,才在日落时不情不愿地回去做饭。

第二日大清早,她又跑到了药店门口,在外头整整又坐了一日,晚上回去时,气虚的顾为川问她这几日去了哪里,她顾左右而言它,就是不肯说实话。

如是第三天,连映雪终于在药店外头等来了买参的客人,她鬼鬼祟祟跟在人家后头,直到了镇上的王大户家。她坐在王大户家的后门外头,又是一整日,直等到太阳落山了,她也没回去给顾为川做饭,只是眼巴巴盯着那门缝,固执极了。

终于,她等到了王大户家的下人出来倒药渣,倒药渣素来有规矩,须倒到道上去,让踏过的行人带走病气,连映雪早料到此节,所以才在外头一直等着。

她眼巴巴看见那下人将剩药渣洒在黄泥土道上,眼尖尖地瞧见了混杂在其中的一片片的人参,只趁着那下人扭身进屋一关门,她就连忙一片片从尘泥里拾了起来,包进了手绢里,这才飞一般奔回了窑洞。

窑洞里黑漆漆的一片,连映雪点亮了油灯,一点点豆光,照见床上的顾为川,他那时体弱性娇,又饿了一整天,只忍耐着问道:“你去哪了?”语气中忍不住一股依恋之情,连映雪那时只将他当成牲口看,牲口恋主是没办法的事,尤其是在这牲口一天没喂食的时候。

连映雪一边熬粥,一边大咧咧撒谎道:“我在镇上的王大户家谋了份好差事,工钱多得很,这几天干活太忙了,所以回来晚了,哦 ,我还跟帐房混熟了,他预支了好些工钱给我,我用那钱给你买了一根手臂那么粗的人参,手臂那么粗的人参你一定没见过吧?”

顾为川确实没见过那么粗的人参,他想,那么粗的人参得长几万年吧,她撒起谎来真的很浅薄,但仿佛浅薄也有浅薄的憨厚可爱,所以他很承情地惊讶道:

“那么大的人参一定很贵吧,这几天辛苦你了。”

“还行,等我把这人参给你熬进粥里。”连映雪一面陪他说着话儿,一面将那参片渣洗净了黄泥土,然后颇为慎重地下进了稀拉拉的粥里,火烧得呼呼地旺,一霎端出碗参味淡极了的白粥,还跟献宝一般送到了顾为川跟前。

顾为川喝得很是感动,只是灶火熄了,油灯又太暗了,连映雪不晓得他那时面色沉重双眼泛红,到底有没有掉下眼泪,她现在仔细回想,应该是没有罢,从崖上掉下来伤得那样重都不见他哼过一声,一碗清淡的参粥,恐怕也不见得能令男儿泪轻弹。

连映雪想得越发痴了,指尖轻轻拈上那青瓷上流动的花纹,缠枝莲、并蒂花,她的心里从来只有他,那谢小姐,呵,她晓得谢小姐的心意,那看似不露痕迹,一点点对顾夫人的故作关怀,无非是让顾为川承她的情罢了。只是那时连映雪终究输些底气,以至于轻易被谢小姐得逞,顾夫人离家出走,只称了谢小姐的心。

可如今,她已不是当初的顾夫人,她是这雪域的主人,她可以轻易操纵旁人的生死,她要报复他的多情!报复他顾她时不能心无旁骛!

连映雪想清楚了,淡淡对光儿道:

“光儿,你去熬碗稀粥,再加几片煮得淡而无味的人参,务必亲自送到顾为川手上,他若问起,就说是我的意思。”光儿不解其意,待要再问,连映雪只道:我自有用意,你送完粥,私下请谢家小姐谢婉之来冷寒阁一叙。光儿听到此句,想起小姐从前的境遇,不由问道:小姐,你若要她难堪,光儿出马就可了,何必让她脏了冷寒阁的地方?

连映雪听了不由一笑,道:“你忘了,我最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虽则小家子气了些,但做人,尤其是做女人,小家子气些又有何妨?”

光儿晓得小姐是动了心思了,会意笑着应好,匆匆就退出了冷寒阁,张罗去了。

不多时,谢婉之就被光儿请来了冷寒阁,迈进阁内的谢婉之一边暗暗观察此处的雅致陈设,一边满腹狐疑,不知这雪剑门的门主相邀到底是何用意?

这冷寒阁分东西两阁,连映雪只将谢婉之晾在东阁,并不亲自去见,倒派了珠儿去和她说话,问来问去,故意提起从前的顾夫人,由头不过是与自家小姐同名同姓,刻意缠住她说话罢了。

而连映雪素妆稳坐西厢,只闲闲地品弄新茶,她有大把大把的时光来追忆过去,只是事隔良久,她竟不知记忆中的人,到底是不是她相识的那个,仿佛时光能像织绵一样斩成段匹,有一段锦绣年华鸳鸯梦,梦中他极好极好,每一霎都令她目眩神迷,再一段,像素锦滴血,氲出大片大片的伤心绝望,最后这一段,是漂白的薄纱,朦朦胧胧雾气缭绕,所有的往事竟都不像真的,快乐不是真的,彻骨的疼也不是真的,统共成了灰色的前尘旧事,令人麻木。

她这么一怔,眼角忽然沁出泪来,她拿绢帕匆匆拭干了,正这时,光儿在门外通报道:“顾公子求见。”连映雪一霎有些恍惚,醒来时只听见自己从容不迫的声音道:“请顾公子进来说话。”

她听见门吱呦推开的声音,这是她和他头一回单独相处,但她晓得,东阁的看客已经请好,她只须尽力唱戏便可。

再抬头,她看见顾为川迈进门来,立在她眼前,神情颇为复杂地看着她,一个好好的大男人,偏偏欲言又止,连映雪不由在心底生出一丝厌恶,男人或许天生如此怪异,失去时恋恋不舍故作深情,得到时视若寻常,明明就要和别的女人要成亲了,却还会因为一碗参粥冒雪赶来。

连映雪并不起身,只明知故问道:

“不知顾公子前来所为何事?莫非是案子有了进展?”

顾为川定定看着她,他察看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像在等待她露出破绽一般,连映雪并不惧他,她已是脱胎换骨另一个人。她淡淡笑道:

“看来顾公子并无要事,雪夜无聊,不妨稍坐片刻,说些家常也好。”

顾为川无法拒绝眼前的人,这个神秘的女人,他坐上长榻,终于开口道:“多谢连姑娘送的参汤。”

连映雪笑而不答,只问道:

“听闻顾夫人与妾身同名同姓,妾身一直有些好奇,不知顾夫人是何等品性之人,又是哪家的闺秀,能得顾公子青睐?”

顾为川默不作声,他原本有一霎的狂喜、渺茫的希望,只是在连映雪这三言两语间渐渐熄灭,他恢复了沉稳,静静作答:

“她是个孤儿,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就是孤身一人,过得快活自在,如果不是我,她一定还是那样快活的人。”

“一个女子独身一人漂泊,大概也会想找个依靠,能遇见顾公子,也是顾夫人的福份。”连映雪淡淡地说着场面话,脸上是温暖的笑,心里是寒冰的冷,残忍地在两人共同的记忆中划出一道切肤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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